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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老爷子身体不好起,戏园子就鲜少对外开放了。只供接待老票友,以及宴宾客用。
满庭坊的票难求,车位也自然难。
眼下,顾岐安话锋一转,请客的人又赶起客来,“哦,忘了。草舍还没个地方给你停车。”
公子哥即便用谦辞也傲慢不减。连正眼都不给对方,面笑心不笑地,闲散又疏离。
梁昭扯他衣袖,“你干嘛呢?”她本能地心脏直突突,就是不懂,不懂这人神经兮兮个什?么。
顾岐安斜乜她,眼里不无责难,拂开她的手,片刻又攫回去。
一系列小动作不言而喻着什?么领地意识。
车里的顾铮见状不由一笑,当即心想,胎毛未褪的小子,都是我玩剩下的伎俩。他恭敬不如从命貌,“车位好解决,顾先生既然诚心邀请,我也不好驳您的面子。”
说罢推门下车。整理着西装一粒扣,一面递手来寒暄。
顾铮那个“顾先生”咬字很重很刻意,仿佛在强调什?么。
他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朝终于得见顾先生的尊容了。和我想象中差不离,仪表堂堂器宇不凡。梁小姐交给你,顾某很放心。”
真是大言不惭!梁昭恨得牙痒,“顾总,劳您好心送我一程。只是今日家宴不便多留……”
话没说完,身边人就抢白,“交给我?你很放心?正好清明快到了,回头我把这话转告给岳丈大人听听,问他答不答应。”
递出的手悬空着,顾岐安迟迟不接,顾铮倒也没所谓地收回。
他长相不算显老,饶是年已四十,面相比真实?年纪会扣个四五岁,常年健身保养的缘故。穿扮是很中规中矩的精英look,手表及袖扣,越低调,实?则越价格不菲。
谈吐举止也是,因为长久浸淫在生意场,越平越静水流深。
总之,二者俱不是省油的灯。
梁昭不肯他们多缠斗,侧过头去,低声问某人,“你吃错药了?能不能别在这档口添乱!闹大了,在你家亲戚跟前难堪的还不是我?”二婚原不可耻,但搁在顾家那宗祠般的氛围里,就另说。
她几乎哄一般的口吻,推搡顾岐安,“回去罢,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岂料顾岐安不依,反叫她先走,他要好好会会顾铮呢。
说是会会,其实礼数极为地怠慢刻薄。某人抽出一支烟径直点着,也不管对方抽不抽,再把烟捉在手里,使唤门童过来,“你上车,领顾先生的司机绕绕,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停车位。”
“不必了,”顾铮推辞,“不必劳烦,我略站站就走。”
“那不好吧?”
“好与不好,顾某自有考量。相信顾先生也是。”
二人视线交换,彼此心照不宣。
早春天,草长多蚊蚋。梁昭只一身瘦单单的日系敞版风衣,露腿,架不住蚊虫叮咬,双腿动来动去,顾岐安看在眼里,就问顾铮能否移步说话。
移到一处空地。四周是枯山水的园林设计,邻河还有一座水车,在潺潺水声里,呕哑运作着。
不远处是一片清幽幽竹林。林中不住地啭着鸟鸣声,映衬那戏台里娓娓的戏腔,景致惬意也悠然。
顾铮看到的,却是这园林背后主人的家大业大。他给建筑公司做过顾问,经验看来,粗略估价,这地段这景观能值不少钱。
无论男女,分开后见对方过得比和自己相处时还好,这无疑会叫人挫败。
他无端提起,“听闻梁小姐在跟顾先生谈婚嫁之前,出过一场车祸。似乎挺严重,术后为了疗养还停工了大半年。”
顾岐安:“顾总这是处江湖之远还不忘心系下属,时时刻刻关切她的动向。”
“错了,”顾铮侧首看他,“我关切的不是下属。而是尽一个前夫的本分,来关切前妻。毕竟都说散买卖不散交情,换作婚姻就更是了。”
言谈间,那厢赵聿生也悠闲跑来观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抱着才弥月的小囡站在边上。男人只会比女人更懂男人,尤其他们还是兄弟,赵某人才不急拉架,心上反倒鼓捣:撕吧,越响越好。
他眼瞧着梁小姐尴尬,就把小囡送她怀里,“你急了?”他问她。
梁昭摇头,小心地接过襁褓,奶娃娃脑袋毛茸茸地,此刻刚哺完乳睡着了。梁昭永远羡慕这个年纪的小孩,在父母庇护之下?,不蒙风雨、不谙人世之险,她心头莫名一阵柔软,“我有什?么好急的,男人抢食永远这副德性,见怪不怪了。兴许心里才没多爱,只是一定要抢,因为胜负欲强,到手了没准一尝就无趣了。有趣的是那个争来抢去的过程。”
赵聿生不置可否,片刻,只自说自话,“你必然听过一个词。”
“什?么词?”
“怀抱琵琶半遮面。从赵某的角度理解,这词与心如古井是反义。一个人如果心里毫无想法,就会无欲则刚,哪还管你这这那那,相反,他越是关心你,越遮掩、绕着弯地耍弄小心机,面上有多不在乎,心里就有多露怯。”
梁昭掂掂小囡,“赵先生说的我理解。但问题是,我不认为顾岐安是这样。”
“为什么?”
她没有正面答复,只是反问,“一个人心里能同时爱两个人嘛?”
赵聿生轻笑,“你不如直接去问他?”
出于旁观者共情,他点拨梁昭,“不管是婚姻,还是恋爱,永远别想从旁人视角去了解和考量你的另一半。因为面对他/她的人,终归是你自己。
你有眼睛,有嘴巴,有耳朵,何不自行去看去问去听?”
那端,七兜八绕地,顾铮终于道明来意,说原本就是顺路送送梁昭,与人方便罢了,“但看这个架势,顾先生想必是误会了什?么。”
“我不会误会自己的妻子。”
“那就是误会我咯?”
“毕竟柿子好端端地结在树上,总有路人贼心不死。”
说到这,两厢才各自转身来,交锋对视。一个悠闲自得一个老谋深算。
梁昭如何也料想不到今朝这番局面。她一点爽感没有,反而局促极了,也不由设想,倘若秦豫健在的话,她们会这样对峙嘛?
把上段感情拖泥带水地牵扯到这段,很懊糟很糟心。
最后还是顾铮先休战,他告辞,但不忘警醒某人什么,“我接下来的话顾先生或许不爱听,可它却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你今天喜欢的梁昭的方方面面,优秀也好独立也罢,连带她哪怕一人生活也衣食无忧的经济水准,无一不是承蒙于我。顾岐安,你记住,没有我顾铮,就没有今天的梁昭。”说话人咄咄逼到顾岐安身前,胜者的姿态,冷冽又高高在上。
后者面无表情,无痕且嫌弃地退开,继而一笑,笑也阵阵摇头,“我算是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顾岐安:“女人不是你的商品更不是藏品。抱着施恩者或者救世主的态度,下?场必定是失去。”
说罢回头招呼门童,送顾铮顾总一程。
临别前,顾岐安说,“顾总可能不知道,我也有过去。到这个岁数了谁都有几段过去有几段经历,人本就是积累与改变的过程。我同样可以说,没有过去人就没有今朝的顾岐安。
所以你这段话,留着自己慰藉自己罢!”
等车子载着冤大头扬长而去,顾岐安才掉过头来,这厢梁昭也恰巧在望他。
灯下美人抱着个奶娃娃,难得地柔美,岁月静好。某人发现她先前拿来挡风的围巾不见了,大概是解下?来了,这倒也罢,关键是头发被围巾静电炸毛了。
好端端一头披发,头顶毛躁个鸟窝来。当事人还不自知,大抵以为她美得很。
顿时,顾岐安又好气又好笑,错身而过间,不搭理她,只阴阳怪气,“嗯,可劲看,多看看,当个望夫石还不如现在追出去,车子估计没走远。”
人到齐就开席。老爷子撤了评弹,换正经的戏班子上台,夹带私货挑的曲目是名段《武家坡》,因为秋妈爱听。
赵聿生不由开涮好友,“学学,看你家老爷子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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