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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让知道自己是个注定被抛弃的人。
无论是被黑色小轿车带走的徐敏若和徐函,还是那些骂他娘是潘金莲的同龄人,又或者是喝醉了就打他的岑志忠,没有人疼惜他,只有人唾弃他。
直到遇见程澈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同伴。
他第一次听说程澈的名字,是在岑志忠和别人的谈话中。岑让在房间里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给了岑志忠一笔钱,让他好好看着那个小女孩,每日汇报她的一举一动。
就像是在电视里看到的情节。
岑让自嘲地笑一笑,心里却好奇着——是哪个小可怜被放逐了?
那天他没去上学,躲在树上睡了一个下午。被一阵嘈杂吵醒之后,他看见一群女生在公共厕所门口欺负一个豆芽菜身材的女孩,他知道她姓叶,父亲是消防员,在很久之前就因公殉职了。
岑让还记得,阳春县的那一场森林大火,死了很多消防员。欺负没有父亲依靠的小孩,是这镇子里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面无表情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观摩这一场校园霸凌。
叶小珣被欺负得很惨,她哭着跪在那群盛气凌人的女孩面前,往自己脸上挥巴掌。
后来,背着红色书包的女孩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她丢了书包,从树下捡了一根手指粗的长树枝,像个从天而降的孙悟空,一个人打跑了所有张牙舞爪的女妖怪。
等把人都赶走了,她拉着叶小珣的手站起来,介绍自己的名字。
她叫程澈。
岑让听这个名字挺耳熟的,他轻声念了念,觉得这两个字特别有韵味,尾音带着几分磋磨的声调。
原来她就是那个城里来的姑娘。
因为岑志忠的原因,岑让对这个女孩印象深刻。自从记住她之后,岑让总能在各种地方遇见她。比如,在湖边,在山坡,在田野,在芦苇荡,在小卖部里。
她总是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后来,岑让才知道,原来她被学校里的同学孤立了,连叶小珣都不敢和她玩。
人都善妒的,常常会对与众不同的人报以敌意,岑让深以为然。
然而,就在一个下雨天,岑让终于听见程澈和自己说了第一句话:“要一起打伞吗?”
他握着从一瓶小卖部里买来的白酒,冷脸拒绝了程澈,一个人跑进了雨里。
岑让想,她刚来阳春县不久,还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早就烂透了的人。没人会愿意和他做朋友,与其曾经拥有再失去,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可岑让到底还是沦陷了。
除了逝世的奶奶以外,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她更温柔,她大概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最后一点慰藉。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想圈禁程澈。
·
程澈被绑在了房间里的木椅上。
她的身体刚刚恢复,前两天一直躺在床上,被灌了两天退烧药,现在的她手脚无力,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几乎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
岑让蹲在她面前,冰凉的手慢慢地抚摸着程澈的左耳耳廓。
“是我不好,”岑让出声道,“你的耳朵还好吗?”
程澈侧头避开他的手,像躲避一条正在吐着信子的蟒蛇,她恳求道:“你放我走吧,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岑让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他固执地捧着程澈的脸,认真地问道:“你可以只做我一个人的朋友吗?”
程澈闻言沉默,随后正眼看他,问:“我的答案和以前一样。”
“程澈,你不能这样对我。”岑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几乎要把程澈的脸掐红了。
程澈闭上眼睛,痛苦的泪珠从眼角流下,“岑让,我之前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你是我在阳春县唯一的好朋友。岑奶奶让我好好和你相处,可是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走呢?你怎么能抛弃我!我们可以一直待在阳春县啊!”一听见岑奶奶这三个字,岑让猛地站起身,瞬间暴怒起来,像一只发狂的巨兽在程澈面前咆哮。
程澈抬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将近一米九的岑让,想起当年那个跪在岑奶奶灵柩前沉默不语的他。
刚到阳春县时,她就知道岑村长家有个话很少的儿子。
岑奶奶和于春香有点八竿子才能打得着的关系。于春香和她说过,岑奶奶小时候还给陈桑陈清两姐妹洗过尿布。
因为年轻时太过操劳,所以岑奶奶整天都佝偻着背,看着只有一米五不到。她笑起来很是慈祥,每次在路上见到程澈,岑奶奶都会温柔地拍拍程澈的肩膀,夸她耐看又活泼。
有一次,程澈在路上遇见了挎着菜篮的岑奶奶,岑奶奶临别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如果她家孙子也能像程澈一样经常笑嘻嘻的,别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那该有多好。
可惜没多久,岑奶奶就去世了。
等到岑奶奶办丧时,于春香带着程澈去岑家灵堂前给她拜了拜,送她最后一程。
那时程澈就听到别人议论道,岑村长的老婆女儿都跟外面的人跑了,岑家连个主持丧事的女眷都没有,实在是太阴公了。
程澈离开岑家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岑让,他虽然生得比同龄的男孩都高大,但此时跪在方正的杉木寿棺前,反倒显得十分可怜弱小。
他确实是个不近人情的人,程澈之前好心和他分享同一把伞,差点没被他冰冷的拒绝吓得够呛。
学校里的人都传他是个残忍而暴戾的人,还送给他一个“阎王爷”的外号。
有谁会愿意和满身臭名的人交朋友呢?程澈感同身受。
她救下叶小珣,却不幸地成为了第二个“叶小珣”。
但她一向属于乐天派,并不是非常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更何况,程澈相信自己不会一直待在阳春县。
程澈准备收回目光时,却发现跪着的岑让往自己的方向望了过来。她朝岑让点了个头表示慰问,影影绰绰地看见他通红的双眼。
那天晚上,程澈做了一个梦,岑奶奶还是在那条老路上,轻柔地摸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帮帮岑让,让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开心点。
那是岑奶奶最后的愿望。
过了三个月之后,岑让终于主动和她说了一句话——“你霸占了我的位置。”
程澈讪讪地睬着树干跳下来,却笑着道:“那树上的风景确实挺好看的!我以为这棵树可以随便爬呢……”
“这棵树不是我家种的,但是我在这上面刻下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的。”岑让指着树干上的一个地方,冷冷解释道。
程澈也不在意,把这棵拥有最佳风景的树让给了岑让,自己爬上了另一棵树。
岑让盯着树冠看了许久,转身走了。后来,程澈再也没在这棵树上看见过岑让。
没和岑让成为朋友之前,程澈就发现他对自己的物品和领域的占有欲非常强,甚至有一种极为偏执的保护欲·望。
大家都称他为疯子。
Lunatic。
但是他们都错了。
岑让这种行为更像是antisocialpersonalitydisorder。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
在和岑让接触的三年来,程澈一直认为他是个正常人,虽然性格比较冷漠,做事有点冲动幼稚,与普通人格格不入,难以融入正常的社交圈中,但至少他从来没做出伤害别人的行为。
与其说是朋友,程澈觉得自己更像在充当着姐姐的角色照顾他,虽然岑让总是对她爱搭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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