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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0日-伊维尔伦上界-城主办公室。

“国务尚书阁下,这里有封给您的信,是艾德娜小姐写来的。”

一名身穿伊维尔伦青色文官服的书记走进室内,手里捧着一封标有“国务尚书亲启”字样的信件。闻言,办公桌后的国务尚书克莱德尔-契拉蒙抬起头。一旁的大神官法利恩-罗塞接到他的授意,上前将信接了过来。

罗兰离开之前,任命国务尚书暂代城主之位,大神官做他的副手。照理说,让大神官做城主副官是有点不合身份,但法利恩是罗兰的心腹,即使没有出任任何官职,实际权限却比克莱德尔大得多,许多重要政务还必须征询他的意见。幸好法利恩为人谦和,又敬克莱德尔为长辈,两人在处理事务上维持着融恰的关系,没有出现抵触,这也是罗兰放心将上界交给他们的原因。

伊维尔伦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今年五十八岁,在上届城主马修-福斯在位期间担任宰相的职务。现任城主罗兰上台时,大权独搅,废除宰相,改立国务尚书,让丢掉官职的克莱德尔担任。国务尚书的权限当然不能与宰相相提并论,但也是相当重要的职位,有协调领导整个官僚机构的职能,而放眼宫廷,最适合这个位子的就是克莱德尔这个拥有广大人脉和极高人望的老臣。这也是克莱德尔身为上届城主的心腹,还能在现任城主手下当差的原因。

挥退书记,克莱德尔毫无顾忌地当着法利恩的面撕开封口,取出信纸。他很清楚,所有标明给他的信,其实就等于是给法利恩的。但大神官基于礼貌,还是退开一步,将视线锁定在国务尚书脸上。

浏览完信件,克莱德尔布满皱纹的脸上登时浮现出忧心仲仲的神色,令法利恩感到一丝不安。

“国务尚书阁下,出了什么事吗?”

克莱德尔这才注意到法利恩没有看信,将仅写了短短数行字的信纸递给他。只看了开头几个字,法利恩脸上就露出和克莱德尔一模一样的表情。

信上写的正是罗兰病倒的事,不过不是后来罗兰要艾德娜写的那封,而是他晕倒当天,艾德娜借了冰宿的纸笔写的。内容主要是医师的诊断,还有请示是否视罗兰的病情,送他回上界,中止巡礼。字迹十分潦草,看得出写信人当时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平静。

恶感伤寒,高烧不退,有转变为肺炎的可能……法利恩紧盯着这行字,竭力控制动摇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折起信纸,转向克莱德尔。

“大人会突然病倒,多半是没有好好调理身体的关系。”

“是啊,唉!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劝阻大人,不让他去下界才是。”克莱德尔叹息连连,“但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大神官阁下有什么看法?”

虽然法利恩现在的身份是临时秘书官,克莱德尔还是习惯称他“大神官阁下”。就像法利恩也称呼克莱德尔为“国务尚书阁下”,而非“代理城主大人”。

法利恩一字一字道:“以属下之见,大人的病情不适合长途跋涉。”克莱德尔点点头:“不错,接大人回上界的法子的确不切实际,只是……让大人在那种边境小镇养病也实在让人不放心啊!起码应该到大都市去,小镇医师的水平太差了,而且那里恐怕一个白魔法师或神官也没有。”

“这问题好办,赛罗斯镇附近的晴雪郡有一座不错的白魔法师学院,请院长派一位可靠的教师前往即可。”语毕,法利恩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摊开信纸迅速写好委托信,塞进信封,拿起一只模样奇特的印章敲下。这是施予了识别魔法的特殊印章,用这种印章盖印的就是所谓的“魔法快递”。与一般信件不同,魔法快递不是通过快马或飞鸟这种看得见的交通工具传递,而是借由[信道]来往,只限于高级法师使用。[信道]就是[位面](注:即平面世界。一个四维世界对应一个平面世界,它是由一个古魔法师偶然发现,普及开来。因为已经定好座标,不用魔法达到十二段就可以使用,算是唯一大众化的空间魔法,虽然用途小了点),就像信箱一样。喜欢写信或身居要职的魔法师都会在里面开辟一个地址存放信件,没有地址也没关系,快递上的识别魔法会根据收信人的魔力波动锁定位置,返回四维世界,和平常的信件一起送到收信人手里。

法利恩低声念了几句咒语,魔法快递就发出几下闪光,凭空消失。克莱德尔道:“大神官阁下,再给艾德娜副官回一封信,请她一等大人病情有起色,就劝他回来。”

这回法利恩没有马上动笔,脸露犹豫:“以大人的脾气,只怕不会同意。”克莱德尔叹气:他何尝不明白罗兰的脾气?

“话虽如此,我们为人臣子的,总得尽到规谏的责任。即使不能劝大人回来,也要知会一声满愿师小姐和艾德娜副官,多多照看大人的身体。”

“是。”法利恩颌首,提笔写信。

待书记将回信拿下去后,克莱德尔疲惫地道:“希望大人能体谅我等的心情。”他虽是前朝官员出身,但罗兰并不是通过篡位得到城主的宝座,而且将伊维尔伦治理得井井有条,远比马修还出色,所以克莱德尔心里,是非常敬佩这位主君的,他由衷担心着罗兰的病情。

法利恩道:“国务尚书阁下,我认为我们也不必太担心,大人尽管有时候很固执,却不是个任性的人,真的撑不住,他一定会回来的,况且,还有冰宿小姐和艾德娜在他身边,不用我们说她们也会妥善照顾好大人。”

“你说的有道理。”克莱德尔表示赞同。冰宿和艾德娜都是聪明稳重的女性,尤其是冰宿,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换作朵琳,他就无法这么安心了。

“对了,夫人那边,我们是否应该派人通知一声?”

国务尚书这才想起伊维尔伦的城妃大人。其实,在罗兰外出期间,朵琳无庸置疑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连法利恩和克莱德尔也必须听从她的指示。但是朵琳完全没有政治上的才干和资历,个性又软弱,根本担负不起管理整个宫廷的责任,她也没有这个意愿。所以,朵琳依旧和以前一样,成日待在寝宫里,甚至因为罗兰不在,连偶尔出来嘘寒问暖,端茶送衣的机会也没有了,以致大多数朝臣都快忘了她的存在,只有年轻的侍从们记得这位温婉安静,美丽纯善的城主夫人,想念她的一颦一笑,盼望罗兰早点回来,好解除夫人的“禁令”,也把另外两位美人带回来。

法利恩眼神一冷,他至今仍对朵琳抱有一份怀疑,而且归根究底,罗兰染上风寒,就是因为喝了那碗毒药,导致抵抗力下降,不然以他的身体条件,哪会一到北地就感冒发烧?所以现在听到朵琳的名字,法利恩除了敌意,还增添了一份厌恶之情,当然表面上,他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还是不用了,自从上次受到惊吓后,夫人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稳定,如果告诉她大人的情况,恐怕会令她忧心成疾。”

“嗯。”克莱德尔一点不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朵琳的确就是那样的人。因为那次的事,她现在连厨具也不敢碰了,每一餐都坚持自己先试过毒后,再给丈夫吃,罗兰怎么劝她也没用;而且对周围其他出没的人提心吊胆。听到罗兰要去下界巡视时,她还当场昏了过去,醒来后不断哭泣,生怕丈夫就此一去不回,罗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哄住,顺利出宫,要是知道罗兰此刻正在一个边境小村里发着高烧,已经不堪刺激的朵琳十有**会吓出病来,甚至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唉,如此柔弱的女性,能够教育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吗?

克莱德尔不禁皱眉。在个人观感上,他并不讨厌朵琳,可是站在伊维尔伦未来的立场上,他就无法接受她了。尽管朵琳举止有分寸从不干涉朝政,这点让臣子们很满意,但对她脆弱的精神,有识之士莫不暗暗摇头,担忧不已。

接下来,两人重新回到政务中。中午时分,法利恩向克莱德尔行礼告辞,退出办公室,沿着长廊走向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兼休息间。

身为大神官,法利恩在大神殿当然拥有专属的房间,而且比王宫的大得多也华丽得多,但在冰宿陪同罗兰离开之前,他每天上午教她魔法;下午到傍晚帮助罗兰处理文书,统合情报;直到晚上,才回大神殿做法术研究,所以他在王宫的时间反而比较长。

经过庭院时,褐发青年突然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走到一大丛薰衣草后面,食指在胸前划出复杂的图案,刚划完,一道无形的结界就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张了开来。这是为了防止窃听的音波障壁,即结界里的人说的话,结界外的人一个字也听不见。

“楠,是你吗?”

一布完结界,大神官就对着虚空开口。不一会儿,一个披着灰袍的男子凭空出现,恭敬一礼。仔细看,男子的身体不仅有点透明,而且像被微风吹过的水面般摺皱不定,原来是幻像。

“阁下,两位满愿师今天一大早离开了西芙利村,似乎要远行。”

“哦?”法利恩着实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神官打算将杨阳和昭霆藏一辈子;若他有野心的话,就在恰当时机将她们拱出来,但是他现在的行为,算是什么意思?

“她们是单独走的?”

“不,有个少年陪同,但是那位神官没有去。”

法利恩沉吟道:“知道她们的目的吗?”

“目前还不确定。不过首都会议那天他们去了趟里那,在盗贼公会打听龙眠和闪空的下落,所以属下怀疑他们的旅行和找寻神器有关。”楠没有说出花了多大苦心和金钱才查出无名氏神官在盗贼公会探听的情报,只简单地承述结果。

“神器?”法利恩的声音变得熬有戒心。楠续道:“属下还打听到,闪空现在在贝姆特城主手里,而我城的神器龙眠依然下落不明。两位满愿师虽是朝着北城出发,最终目标应该是西城和我城,只是,属下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做这种事。”

法利恩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楠,[飞焰]可在卡萨兰满愿师手里?”

“难道……!”

“嗯,我怀疑绑架那两个满愿师和盗走飞焰的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神官。”法利恩冷冷地道,“他身为圣域唯一的幸存者,知道最多的传说真相,自然不会做出没道理的事——五件神器,就算不是满愿石,也肯定和满愿石有莫大的关系!”

楠心下大震,好半晌才回过神,急切地道:“既然如此,我们应该立刻杀了那四个人!将五件神器收齐!不能让满愿石落在大人以外的人手里!”

“不,不急。”法利恩摇头,扬起右手制止楠进一步劝说,但从他咬紧下唇的动作,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混乱,不若表情那么冷静。

“要杀随时可以杀,必要时把整个桑陶宛领的人全灭口也无所谓。”大神官语气之冷酷连密探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在事情还没搞清楚前,急着把口供处决就过于轻率了。你想想,以那个神官的本事,一口气把除了龙眠以外的神器全抢到手并不是难事,他却偏偏让两个满愿师自己去找,这不是很奇怪吗?满愿师和满愿石之间,肯定还有些我们不了解的秘密在,在搞清楚前,不能杀了那两个满愿师。”

“可是,无名氏神官之所以不离开西芙利村,是因为他……”

“楠。”法利恩略含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是拥有无尽力量的满愿石,一边是区区正神官的头衔,一般人会选哪边,不是很明白的事吗?还是你被椿洗脑了,相信那个神官真是毫无野心,一心只想平静度日的老好人?”

“这个……”楠本想说让他这么断定的不止雪露特的游说,还有自己半年来的观察,但是仔细考虑,好像的确说不过去,法利恩斥他天真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若无名氏神官真是个危险人物,大人就不会要我们由得他去了。”左右为难了一阵,楠还是决定坚持己见,不过他很聪明地不和对方正面冲突,而是抬出一顶大帽子。

这回换法利恩无言以对。他不知道罗兰和神官之间有什么渊源,但光从那个匪夷所思的“放养”指示,就看得出两人必然认识,而且关系非浅。可是他私下觉得,罗兰这个决定太过草率。给予那样一个危险人物多少自由,就等于给己方埋下相同程度的隐患,何况神官手里掌握着足以影响世界的秘密。他不止一次请求罗兰更改命令,趁早解决无名氏神官,不然也把他纳入伊维尔伦麾下,罗兰却总是笑着摇头,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没问题的”,就将他打发了。

“大人的决定是错误的。”大神官石破天惊地道,使密探惊得呆了。只见褐发青年的双眼射出磐石般坚定的光芒,一如他沉重凝顿的语调:“如果那个神官真的对我城没有敌意,上次就不会接受诺因城主的请托,打破迷雾森林的结界,害我们失去一个重要的据点。若非撤出得快,所有的暗影成员早被宫廷术士团一网打尽,但即使如此,还是失去了七名实习生和十五架魔核光炮。”

“……”楠词穷。他和同伴枫就是报信者,亲眼看见无名氏神官轻松毁掉黑咒术师们好不容易张开的暗黑结界,接着吉西安术士长率领的精锐法师们就进入森林,大肆搜罗。奇怪的是,当他们接近营地时,突然起了一阵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多亏了这场雾,他们俩才能瞒过术士团的耳目混入营地,指挥众人及时撤离,炸毁了来不及带走的光炮,至于那七个实习生是因为脱逃不及被炸死,倒不能算在神官帐上,但楠也确定雾不是他的手笔。自始至终,卡萨兰城主诺因都站在他身旁,就算神官想动什么手脚,也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所以那场拯救了暗影的大雾应该是上天的恩赐。

但最最不可思议的还是,经过这件事,罗兰依旧没有改变主意,把坏他好事的犯人大卸八块,继续听之任之,所以不少暗影成员已经不是认为他发烧了,而是中邪了!松了口气的只有雪露特一个人。

“而且,大人这样放纵一个损害我城利益的敌人,不仅给他带来危险,也令部下不服。”法利恩扫了楠一眼,从他的表情确认自己猜得没错,道,“我想,那个神官可能是大人一位很重视的朋友,或者救过他的恩人之类,大人才对他下不了手,可是他上次的行为,已经严重背叛了大人的信任和友谊,即使大人能饶恕他,我也绝计不容!”

“是。”楠深深低头,知道对方已起了杀机。当然,法利恩若颁下暗杀令,等于违备罗兰的指示,但楠的直属上司是他,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而且,楠也明白法利恩的用心——神官的事已在部属当中掀起一些不满的声浪,尽管对罗兰的忠诚还没有因此而动摇,却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阴影,若不及早消除,必定会影响他们日后出任务的积极性。

法利恩侧过身,一手抚摸薰衣草淡紫色的花瓣,状似委决不下,良久,他才仿佛自我说服般喃喃道:“不行,不能杀了他。杀死他,世上就无人知道满愿石的下落了。但是,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他……”

“把他抓起来吗?”

“也不行,他好歹是北之贤者的师弟,突然失踪,史汀不会不闻不问的。以他的本领,我们要暗地里拿下他也不是容易的事。罢了,反正北之贤者能包庇他的时间也不长了。”大神官冷酷的声音包含着令人悚然的信息。他转过身,厉声下令:“叫椿看紧他!要他放聪明点!必要时用村人或她自己的性命危胁!在时机成熟前,我不希望看见那个神官再出现在伊维尔伦以外的阵营里!”

“遵命!”楠暗暗松了口气,姑且不论椿的心情,要是法利恩执意杀死无名氏神官,罗兰知情后肯定大发雷霆,搞不好还会狠狠处罚他,这可比不处决神官还令部属胆寒。虽然法利恩是罗兰的心腹,但从罗兰对神官只能用纵容形容的态度,楠认为那样的发展绝对有可能。

“至于那两个满愿师,既然无名氏神官不在,监视就可以大胆些,留心每一个和她们接触的人,最好搞清楚她们寻找神器的目的。”

楠应了一声,影象模糊起来,摇晃了几下后,消失不见。

法利恩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原地发着呆,右手心不在焉地把玩薰衣草的花茎。

“除了伊芙将军,原来你还有重视的人……”

自嘲的话语后紧接着细小的异响,大神官回过神,发觉自己竟然在无意识下折断了纤细的花茎。注视掌心淡紫色的小花和其下的半截绿茎,青年暗褐色的眸划过几近怅然的阴影。轻叹了口气,他解下长辫的发带,将花绑回断茎,以温柔的眼神凝视了片刻,才转身离去,留下被蝴蝶结压弯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

如果把时光倒退十年,伊维尔伦北方与沉寂冰原相邻的帕尔玛雪原只是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境,除了绝境长城南边的军镇外,只有像赛罗斯镇这样寥寥几个村落分布,连领地也称不上,改变这种情况的是山中大煤矿和地下铁矿的相继发现。

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继位后,不仅在治水上表现出卓越的功绩,还提携一大批有能力的探险家,对东城各地进行勘察,挖掘出相当数量的宝贵矿脉。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中部的两座银矿山,靠海的珍珠石和蓝钻,南部的岩盐和无烟炭,以及帕尔玛雪原的桑切斯铁矿和图利亚煤矿。

有煤才能炼铁,所以桑切斯铁矿与图利亚煤矿相铺相陈支撑起伊维尔伦三分之二的军备。从那以后,绝境长城的驻兵再不用为装备苦恼,上界的官员们也不必再为长途运输伤透脑筋。黑色的黄金还为帕尔玛雪原带来繁荣。依着两座矿山,无数矿山村落星罗棋布般兴起,逐渐发展为几个综合城镇,最后融和成晴雪郡和奥路郡两个大规模都市。至今为止,每年全国各地都有数以百计的流浪者来此讨生活,近年来由于旱情加重,以卡萨兰东境百姓为首的难民就愈发多了。毕竟,当矿工虽然辛苦,却比吃不饱饭好得太多;而不能干体力活的老弱妇孺也能在此领到一份罗兰特别拨出的补贴,从事种职棉花(注:不要以为我严重缺乏农业知识,我知道棉花是热带作物,这是罗兰改良过的棉花,可以在寒带生长)及纺织等轻工业。然而半年前,国王亚拉里特颁下[锁城令],命包括罗兰在内的四名城主不得收留逃荒的难民,并关闭了辖地的边境,派以重兵把守,东境百姓因此怨声载道,群情激愤。当然,这是题外话。

赛罗斯镇位于晴雪郡以北的奥路郡郊外,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老镇。镇民多数以采矿为生,粮食则是自家种植的麦子和冰湖的鱼。说到冰湖和其畔有[水晶森林]美誉的雪松林,可是伊维尔伦数一数二的观光胜地,足以与中城的枫叶丹林,南城的温泉谷,西城的威伦大峡谷和北城的奇卡瀑布比肩,常有游客慕名而来,欣赏北地美景。发达的旅游业使冰湖附近的村落大为富裕,也陶冶出热情博杂的民情。但是,这同样是近几年才出现的情景。由于气候和交通两个因素,尽管冰湖和水晶森林的景致美不胜收,过去却没什么人来看,直到两座矿工都市发展起来,罗兰又修缮了一条从中部大道连到此地的平整公路,一切才幡然改变。虽然这桩工程在罗兰无数政绩中不过是小小一瓦,但对冰湖周边的百姓而言,却是最为感受深切的。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4日-赛罗斯镇。

“好大的马车啊。”

“可不是,你瞧这花纹,多漂亮!”

“猜猜车主是谁,我说一定是位美丽的小姐!”

“可是我看见五天前被一个骑士抱进艾拉大婶家的是个金发的年轻人,不过他身边是有一个茶色头发的漂亮女孩和一个红头发的美女护卫。”

“对对!我也看见过!前天那个红发美女将一位白魔法师送到镇子外头,但另一个我就没瞧见了。喂,你快说说她长什么样,有多漂亮?”

“长什么样我倒没看清,他们来的时候是晚上,不过从那女孩的气质、身材,我保证是美女没错!搞不好比那个红发的还美!”

“真的?”

“那个年轻人真是艳福无边啊!”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嘎然而止,原因是守在马车周围的骑士朝口吐对主君不敬言语的村民投来责备的目光。镇民们相对挠头,回以不好意思的笑容。骑士们见状,都气不起来。他们也知道这些村民只是好奇,没有恶意;而且罗兰严禁部下做出扰民的行为,即便村民们真的带了点恶意,他们也不能出手拿人。

赛罗斯镇是观光地,镇民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罗兰的马车和排场也只是中下程度,所以讨论与其说好奇,不如说是打发时间。现在是清晨,要吃过饭再上工的男人们都空闲得很,就学起正在家里忙着烧饭煮菜的婆媳,围在人家的马车旁边嚼舌根。

突然,旅馆里传出喧哗声,听见其中三个熟悉的嗓音,骑士们挺直腰板,朝大门望去。

“你真的没问题么?可别半路上又晕倒,让人抱进旅馆。”

“不会了,谢谢你的关心。”

“大人,再休息一天吧!医师说你起码得卧床三天!”

“唉唉,艾德娜,我已经说了很多遍,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出发前你也是这么对国……对大家说,结果呢!”

“……嗯嗯,人生总有些无法预计的意外,但这次我保证,不会再有相同的事发生了。”属于年轻男性,音色仿佛拨弄水晶竖琴发出的声响,清冽至极,令闻者心弦颤抖的同时深受吸引。当声音的主人出现时,四下更是响起一片震憾的哗然。

冰蓝色的双眼如宝石般澄净剔透,淡金色的短发柔顺地贴在额际,衬托得男子原就俊美非凡的五官更有种无法言喻的深邃感,一袭黑天额绒制的外衫在领口和袖管绣有金银交织的典雅饰纹,令男子英挺高挑的身段透出一份壅荣华贵。仪态优雅,举止脱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谪仙般尊贵出尘,世间罕见的人物。更特别的是,男子全身上下还散发出一股不属于贵族的英武昂然的气魄,让人油然升起敬佩之情。

罗兰侧首,有趣地瞅着泥塑木雕般僵立不动的镇民。宛如禁咒解除,镇民们这才回过神,长长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在金发青年身后两名气质各异的女性身上,发出与刚才意义不同的赞叹。

真是朗才女貌啊!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刚刚认为罗兰左拥右抱的人们看到他真的左拥右抱地出来,反而改变了看法,深觉自己先前的言语对眼前清逸俊美的年轻人是种亵渎。

“罗兰大人!”

老板娘从后头追上来,怀里抱着一只用布盖着的大篮子,气喘吁吁地道,“这是…我特地准备的便当,包括了骑士大人们的份,不介意的话,请您收下。”

“真是太感谢了,叨扰了这么多天,又麻烦你打点这些琐事。”罗兰一手轻松提起老板娘双手合抱的食篮,递给艾德娜,露出诚恳的笑容。

“哪里哪里,都是些道地的乡下小菜,罗兰大人你们不嫌弃就好。”

原来他也叫罗兰。镇民们小声议论,十分兴奋。其中一人瞪着罗兰的侧面,满脸震惊。查觉他的视线,罗兰内心大叫糟糕。

不妙,让人认出来了,在他喊破前快撤!

匆匆向老板娘告别,罗兰先扶冰宿上车,再钻进马车。艾德娜跨上自己的座骑,率领部下先行,车夫驾车紧跟其后,一行人不一会儿就绝尘而去。

镇民们依旧站在原地,不舍地眺望车队离开的方向,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都是有关金发青年身份的猜测和两位美女的评价。

蓦地,一人尖声大叫:“罗兰大人……是罗兰大人啊!”

众人吓了大跳,转过头,见是一名上了年纪的矿工。

“洛赫,怎么了?”

“你认识那位大人吗?”

名叫洛赫的镇民眼睛瞪得滚圆,一副余悸未平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认识!他是罗兰…罗兰大人……”

“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他叫罗兰。”也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个名字。

“但他是真正的罗兰大人!”洛赫大吼,骇呆了众人,“我不会认错的!当年我就是在罗兰少将…罗兰大人麾下打仗,跟他一起打败那票贼蛮子,把他们赶回长城北边,后来我因为胳膊受伤,才不得不退伍。对了,我还跟你们讲过,我亲眼看见少将阁下——罗兰大人一箭击毙蛮军的指挥官!”

呆若木鸡的状态持续了约摸一分钟,才陆续有人清醒,其中属旅馆老板娘艾拉呆得最彻底,醒得最迟。

“天呐,洛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有人逃避现实地呻吟。

“我用生命起誓。”退役士兵庄严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幻想,“而且,你们也看到了,像罗兰大人那样的人物,我可能认错或者忘记吗,即使过了十二年?”

不可能。众人老实摇头,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啊~~~我们竟然自己放跑了偶象!神呐,你太残忍了!”

不亚于狼嗥的凄厉哀嚎久久回荡在赛罗斯镇上空,诉说着村民的不甘和悲伤。

******

晴雪郡和一般城镇的区别是没有城墙,奥路郡也是这般,因为这两座都市的规模每年都在扩大,修城墙也无法起到保护作用,反而成为阻碍,最后索性不修了。

对于两郡的发展,罗兰多年来实行的都是自由开放的政策,但对于桑切斯铁矿和图利亚煤矿开采权的管理,却是标准的军管,认命三年为期的驻防官看守;而两郡的政务就由民众推举的总督负责。就编制来讲,驻防官有罢免和处分总督的权力,总督也有弹劾驻防官的权限,但至今为止,这种情况还没出现过,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驻防官和总督各司其职,互不干涉的传统。

外界也称双子郡的晴雪郡和奥路郡座落于绝境长城以南二十里开外的山岳地带,隔着冰湖遥遥相对。由于来时是在奥路郡下站,回去时罗兰就决定到晴雪郡搭空浮舟,顺便和驻防官打声招呼。

晴雪郡的驻防官名叫威司特,今年五十三岁,军职中将,他很热情地接待了罗兰一行人。

因为是军人住的地方,接待厅也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比较特别的就是放在墙角的武器陈列架,还有从朝东的窗口可以看见冰湖光滑一如明镜的水面和湖畔水晶森林的美景。

“得知大人卧病的消息后,属下坐立难安,现在看到大人恢复健康,属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朴实无华的言语显出老军人货真价实的关心,年轻的城主却愣了愣,朝身旁的副官投以询问的视线。见状,驻防官主动答道:“为大人看病的白魔法师恰巧是属下的侄子。”

“哦,那还真是巧。”罗兰恍然大悟。

“我那侄子医术不精,累得大人多受病魔折磨,前天哭丧着脸跑回来,被我臭骂一通。”

“这倒…不能怪他。”罗兰失笑,“白魔法本来就以治疗外伤和解毒为主,祛病是属于医师的领域。”威司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吗?那是我错怪他了。”

这时,室内有一个人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就是坐在靠窗位置的冰宿,她是在座唯一比较了解魔法的人,因而听出罗兰的少许观念错误。白魔法固然以治疗外伤的回复术为主,对大多数内伤和疾病也有明显的功效,因为它能加速人体的新陈代谢,促进自疗能力,强化抵抗力。可是白魔法对罗兰的病情毫无帮助也是事实,这两天冰宿一直在烦恼这个疑点,思考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罗兰笑了笑,岔开话题:“威司特,你还是打算任期一满就退役吗?我很希望你能回上界续职。”态度诚恳,完全不像一个上司对待下属。事实上,罗兰在得到上界城主马修的赏识和重用前,就是威司特的部下。从一介小兵起,逐步升迁,直到十二年前那场与兽人和蛮族的战役脱颖而出为止。期间,威司特的提拔功不可没,当初也是他向马修进言,将希鲁沙佣兵团收编为正规军。包括罗兰在内,东城三将和艾德娜都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说是他们的良师和贵人一点不夸张。当罗兰当上伊维尔伦城主时,人人以为军中第一号人物从此非他莫属,没想到威司特坚持告老还乡,年年发退役信,连耐性超好的罗兰也拗不过他,终于在第七年将他派到他的故乡当驻防官,答应任期一满就放他走。

“我年纪大了,再回去当兵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你才五十三岁,哪里年纪大了?而且我听说你常常扛着铁镐和矿工一起下矿井干活,精力充沛,连一些年轻人都比不上,又哪里有‘力不从心’的样子?”

威司特尴尬地低咳,无言以对。罗兰趁胜追击:“自从你离开后,宫里总有些闲言闲语,说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将您这样对我有大恩的老将贬职下放,令我百口莫辩,你说,这是不是你的责任?威司特,就算是为了澄清谣言,你也该回来!”

“大人……”老军人张口结舌,一脸为难。见状,罗兰稍稍缓和颜色,语调也更为恳切:“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想说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属于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不是?但是威司特,人的才干与时代的变迁无关,你的年纪也没到应该休息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你。说到这个,我和马尔亚姆他们都很惭愧呢。以前不知道,现在自己当了头儿,才知道新兵多难带,当年威司特你却一个人就把我们这批菜鸟调教成独当一面的战士,实在不简单,所以,不要再有那种我请你当总司令是为了报恩的想法了,你绝对有和那个位子匹配的实力!”

沉默如气泡冉冉升起,在屋顶上弹破。

“大人。”威司特肃然道,“对大人的赏识属下万分感动,但请恕属下不能答应。”

失望之情同时浮现在罗兰和艾德娜脸上,不等两人开口,威司特起身走到窗前,眺望外面的街道,用热切的口吻道:“大人,其实属下原本是想当一个矿工的,因为被强拉入伍,才当了军人。这三十多年来,属下没有一刻忘记这个梦想,虽然成为总司令,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实在比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矿工威风多了,可我就是想当矿工,想退役后扛着鹤嘴镐挖石头,有什么办法呢?终归是我儿时的梦想啊!所以,虽然我想一辈子为大人效命,但在听到故乡发现煤矿和铁矿时,我还是急得恨不得插翅飞回来!得到您的允许后,我连马也不骑了,直接乘上那贵得吓死人的飞船回到这儿。大人,也许这么说您会生气,但是比起您任命我当总司令,两年前我亲眼看见家乡的变化时,才是我这辈子最兴奋、最激动的时刻,所以,我只能拒绝您的好意了。”

“是吗?”

罗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虽然很遗憾,但我了解你的心情,现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晴雪郡,就算我强拉你回去,你的心也会留在这里吧。”威司特单膝跪地:“对不起,大人。”

“起来吧。”罗兰也站起来,走到窗边,“一路上我也看见了,你的确将这里管理得很好,既然你想留下来,下一任的驻防官也由你担任吧,省得我伤脑筋了。”威司特一怔,大喜过望:“谢大人!”

“哎,得了得了,你可是我的老师啊,大人大人叫实在让我听得心虚。”金发青年的笑容宛如男孩般清朗,“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

“不行!”

“威司特,我还没说完……”

“我知道大人后面想说什么。”老将军态度决然,“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大人是属下的主君,君臣之礼不可废,即使在私下,属下也不敢放肆。”

艾德娜露出心虚的表情,威司特好笑地瞅了她一眼:“当然,你和那几个小家伙例外,你们不止是大人的部下,也是朋友。”说到这里,他特别瞄了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茶发少女,眼中浮起深思。

“可是,阁下你也不仅是大人的部下啊!”艾德娜习惯性地称呼威司特为“阁下”,尽管她现在的官职比他大,“你是他,还有我们的老师耶!”

“唉,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们都出师啦。”威司特叹息。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罗兰在旁边敲边鼓。

“不行、不行。”威司特依然摇头。艾德娜忍不住骂道:“老顽固!”威司特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望着她:“我是老顽固,你就是野丫头,都二十四岁的人了,性子还这么风风火火、毛毛躁躁,也不知道将来有那个小伙子能栓住你这匹野马。”

“什么野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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