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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都王子有空也来我这儿坐坐。”罗兰微笑以应,转向拉克西丝,“如何,元帅,一起走吧?人多热闹。”旁边的陪客相继附和。
和侄子一样眼睛长在头上的拉克西丝却会做人多了,这些鹦鹉非富即贵,不能拒绝让他们下不了台,只好点点头,和罗兰并肩前行。
“记得和元帅初次见面也是在花园呢。”
“咦?”拉克西丝一愣,疑惑地抬眼,对上一双意有所指的蓝眸,心一动,铺天盖地的回忆忽而涌上。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是花园,而是战场。
鲜血连天,哀鸿遍野,两军激烈地推挤、缠斗,落马的骑兵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践踏而过,登时化作赤红的肉块;阵形坚实的步兵也抵挡不住兽人的猛攻,被冲得七零八落;流箭和毫无准头的魔法在队伍里掀起小规模的死亡风暴,战局已经混乱到指挥体系无法跟上的地步。
十八岁的少将把剑从不知第几个敌人胸口拔出,连休息片刻的时间也没有,两根狼牙棒劈头砸下,因为统帅的死,所有的蛮族士兵都把矛头指向这个凶手。龙眠挥出短促的弧光,刺穿了一人的颈动脉,顺便附送一脚,让他往另一个方向倒下;被削断武器的另一人却毫不退缩地扑上,张开的大口正好让剑刃洞穿。然而,泯不畏死的敌人竟然咬住了嘴里的凶器,同时第三个敌人撞向马腹,顿失平衡的他摔了下来。
坠马的瞬间,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心脏,但他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着地一滚,避过了夺命的白刃,拼着最后的力气结果了四个敌人,飞溅的鲜血却遮蔽了视界,险恶的环境又不容他擦拭,只能咬牙保持镇定,用感官代替视力。
此起彼落的惨叫混淆了听觉,他强压下焦虑,分辨出空隙,绷紧的身体宛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突然寒气扑面,长剑上挑,当一声脆响,被震得倒退两步。
[还很精神嘛。]
不同于兽人粗嚎的清脆嗓音拉回理智,他只是诧异,没有放松。战场上,一分松懈就是死,背叛的苦果也不是没尝过。[谁?]声音沙哑,几乎连他自己也认不出。
[你自己不会看吗?]盛气凌人的嗓音顿了顿,软化了些许,[你可以看了。]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擦去血迹,恢复正常的视野映出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女子,穿着没有阶级章的军服,乌发高束,翠绿的眸子仿佛冰针般锐利。很美,但更耀眼的是她如同夏日艳阳的鲜活气质。
[像一头小豹子。]她上下打量他,评价,实则掩饰内心的震撼。纵横沙场多年,她也从未看过那样绝望的反扑,置之死地的搏命。
[那你就是山猫吗?]他反唇相讥,脸上却有点发烧。
[哈哈哈!]她放声大笑,朝部下侧了侧颈子,[给他一匹马。]语毕,径自拉转马首,疾驰而去。
然而骑出一段距离,后面蹄声渐响,一人一骑追了上来。
[你跟上来做什么?]
[你带的是生力军,不跟你跟谁?]
她一扬眉,眼里多了份欣赏:[那你可要跟紧了,别被我甩下去。]他不甘示弱地微笑:[你才是。]
比试的结果,他们不分上下。
再见首,是繁花似锦,落英缤纷的季节。
一柄羽绒香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似曾相识的碧眼。
看到他递出的手,她收起扇子,盈盈一笑,镇定自若,一如她瞳孔里的男子,将惊讶藏得完美无缺。
[初次见面,罗兰城主。]
回过神,几株早开的春花跃入眼帘,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那一刻真是惊艳。”清冽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拉克西丝一凛,眼神如电,看向身旁的人。
当时东城被蛮族和兽人联手侵略,没有一个城伸手援救,只有她偷偷带兵支援,不是出于恻隐之心,仅仅是考虑到东城垮了,中城可能就是下一个。
现在想起来,算是养虎为患吧。
但即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哪怕国之将亡,内贼侵吞也比外族践踏好。
单纯的二分法,内心深处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和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很好。
罗兰心底也流淌着相同的情绪,勉强压抑,含笑回应众人的攀谈。
一个魁梧的身影迎面走来,伯都首先招呼:“哦,道格拉斯,练习完了吗?”
“还没。”红龙骑士两眼紧盯着金发青年,咧嘴一笑,“怎么样,罗兰城主,和我打一场?”
罗兰一怔,笑着摆手:“我哪是尊驾的对手。”道格拉斯咬住不放:“这要比了才知道。”
“好啊,两位武艺高强,这一仗一定很有看头。”伯都喜欢热闹,当下大声凑趣。几个老成持重之辈却认为不妥,红龙骑士恋慕朵琳公主的事宫里人尽皆知,难保他不会在比试过程中下重手,伤了北东两城的和气。
“比武场就在附近,我们走。”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道格拉斯大拇指一晃,大步开路。
校场不大,因为三支龙骑士团加起来也只有三百不到的人数,正在训练的以红龙骑士团的成员居多,被上司一喝,立刻散了开来,露出意料之中的期待表情。赛雷尔开口道:“既然是比试,就不要用真剑吧。”
“贤者大人,你这是外行人的说法,比武当然得用真家伙,不然怎么能显出真本事。”
“但是万一受伤就不好了。”伯都也发觉气氛不对,眉间浮起迟疑——罗兰可是他重要的后台。道格拉斯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们会有分寸的。”
伯都信以为真。其他人有的暗怀鬼胎,有的明知是假却不敢劝阻,眼睁睁看着两人下场。
道格拉斯率先发动攻击,龙枪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化为一道雷霆,朝罗兰的脖颈要害疾刺而来,全没留半分余地。他很确信这一击就算要不了对方的命,也能打乱他的阵脚,不料罗兰在一瞬间侧头避开,龙眠出鞘,从斜下方削向他的右臂。道格拉斯及时旋身挡下,并迅速拉开距离。
胸腔残留着刚才的惊悸,伊维尔伦城主身为战士的名气不响,战场上的功绩也以智谋为主,因此道格拉斯一开始没有认真,而轻敌的结果,险些让自己栽了个跟头,恼怒之余,还有一股混合着杀意的斗志逐渐高昂。
罗兰没有趁胜追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对方格挡的那一下让他半个手臂发麻,几乎到了快握不住剑的地步。红龙骑士的龙族血统比青龙骑士更浓,力气起码是普通人的五倍,正面硬撼绝对会吐血而亡。
只有靠速度和技巧取胜了。罗兰将龙眠插回剑鞘,调整好呼吸。与此同时,道格拉斯再次抢上,华丽的突刺仿佛连环闪电不断进攻,却总是和对方的身体差了一张纸的厚度。罗兰以滑行般的步伐后退,冷静地观察对方的动作。道格拉斯越打越是心惊,至今为止倒在他连续突刺下的对手不亚于三位数,而他引以为傲的枪术竟然对眼前的人毫无作用,不禁有点焦躁,断喝一声,准备发动更强力的招式。
这正是罗兰等待的机会,他已经快吃不消暴风雨般的连环刺杀,绝招固然迅猛却需要短时间的蓄势,攻击的部位也很好猜测,果然一道击地波袭向他站立的位置。
圣灵枪法-地龙旋。
跃起的身影不退反进,踩上插进地表的龙枪,在半空翻过令人惊异的弧线。
唰!雪亮的刀锋如凶兽出闸,从下往上劈砍。千钧一发之际,道格拉斯弃枪前仆,一个打滚扳过枪身,堪堪挡住尚未收势的白刃,乱弹的碎石更打得罗兰差点背过气去。这一招端的敏捷,但被逼得不得不放弃武器的耻辱让道格拉斯理智全失,枪杆急转,绞住长剑;接着左手握紧,挥出密集快速的拳影。
龙绞闪和连龙牙的二段击,曾在已故哈梅尔商会副会长的宅邸让希莉丝吃了大亏,而罗兰此刻的形势比她更不利,一没穿防具,二无落脚点,整个人呈悬空的姿势。当下身体猛地后仰,带动长剑挣脱绞力的束缚,同时起脚踢向对方的太阳穴。
然而道格拉斯的反应之快不亚于他,变拳为爪,抓住他的脚踝。换作不善肉搏的诺因,下一秒就会被他捏碎骨头,但罗兰徒手格斗的经验丰富,临危不惧地抬起左脚,长腿划出激烈的破空声,准确地命中对方的下巴,使那如山的身躯失去平衡。道格拉斯下意识地松手,重获自由的罗兰交换了双足的支点,又是一脚反踹,这回黑色的军靴踏在肩膀上,借力后跃,稳稳落地,龙眠也不忘摆出守势。
“漂亮的舞步。”道格拉斯揉了揉有碎裂嫌疑的下颚骨,吐出含糊不清的赞扬。罗兰也暗暗捏了把冷汗,刚刚的几下可谓死里逃生,而且他反击虽然迅速,脚踝好像还是淤血了,平常的走动不碍事,高速移动却会受到影响,这下只好速战速决了。道格拉斯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却清楚自己的成果,先一步行动,无数枪影刺向罗兰附近的地面,只听得轰隆连响,爆破形成的小坑追着疾闪的身形不断增加。
“圣灵枪法-百手突——你不会只有逃跑的能耐吧。”
罗兰把对方的挑衅当成耳边风,但以他的状态,也确实不能无限制地跑下去,一个大垫步后跃,剑刃画出光的轨迹,呈弧形激射而出的剑气削平了千创百孔的大地。同样是绝招,师承帕西斯的罗兰就没有喊名的习惯。
如火山喷发的灰尘和石块阻挡了道格拉斯和旁观者的视线,罗兰无声地绕过危险区域,窜入龙枪的攻击范围,反手持剑,镶着蓝宝石的剑柄狠狠撞中对方左侧的肋骨。
红龙骑士咽下漫至喉咙的灼热液体,双目赤红,前额青筋爆起。疼痛让他狂性大发,连赛雷尔“好!到此为止!”的叫声也没听见,施放斗气震开对手,枪尖斜插进地面,产生大量的龟裂,从裂缝里迸出刺目的光芒。罗兰原先以为是地龙旋,当看到九条光凝成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扑来才发现不妙。
圣灵枪法奥义-九龙波光击。
金发青年侧过身,由后向前的水平切斩劈碎了先发而至的冲击波,连跟着杀到的光龙也被这道真空断层吸入,眼看攻势瓦解,碎散的气流却在顷刻形成气旋,进而汇聚成一颗巨大的光球,朝他的胸口挤压而来,竟是二段击。
这一刹那,龙眠晶莹的剑身爆发出蓝光,撕裂了球体,宛如一朵绽放的死亡之花,冰白的冻气四处肆虐,影响所及,站得近的龙骑士们覆盖上一层薄霜,站得远的拉克西丝等人也全身发抖。
“大人,没事吧?”艾德娜连忙上前问安。罗兰点头以应。
“精彩!太精彩了!”伯都热诚地鼓掌,声音虽然因为格格的碎响削弱了气势,还是充分表达出赞美之意。赛雷尔沉稳有力地道:“到此为止吧,两位不分上下。”
就算他不说,罗兰和道格拉斯也没力气打下去了。前者缓缓收起长剑,神色自若;后者铁青着脸插回龙枪,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几个老臣朝他的背影投以不满的目光,先前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也罢了,最后一击摆明了是要置对手于死地,真是不知分寸的人,幸好没出事。
拉克西丝闲闲地道:“想不到罗兰城主的剑是这么厉害的法器,可否借我一观?”罗兰不着痕迹地拒绝:“元帅说笑了,您会看不出?”刚才他借助武器放出一点力量,才没一命呜呼,算下来是他败了,果然悠哉日子过太久,剑技和危机察觉能力都钝了。
“看是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剑如其人,一样深藏不露。”拉克西丝笑得意味深长,猫儿般的碧眸闪过雀跃的光芒,“怎么样,也和我打一场?”
“饶了我吧,元帅!”罗兰苦笑。克鲁索也劝阻:“请自重,阁下。”拉克西丝哼了一声:“好吧,我们棋场上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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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青松,一张石桌,两把石凳,构筑出如诗的优雅氛围。
树下的两人也漫不经心地对奕,注意力大半集中在谈话上。
“这里的松树长得不错。”
“我家的更好。”想起情人就住在雪松茂盛的庭院,罗兰的笑容带了点温柔的味道。拉克西丝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无谓的猜测,放下一颗白子:“我们在这里下棋,似乎有点喧宾夺主。”
“嗯,岳父最近的兴趣转到别的方面去了,我想应该没关系。”
还不是你的功劳。拉克西丝心里冷笑。罗兰抢回主动权:“听说右权机神官去世了,真是遗憾。”
“老师一生俯仰无愧,走的时候一定很轻松,我这个做学生的,也没什么遗憾。”拉克西丝避重就轻地回答。罗兰也不跟她兜转,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元帅属意哪位继承他的位子?”
“我和老师职位相当,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
“元帅谦虚了,您的实权大可做主。”
“呵呵,您真会说笑。”拉克西丝绽开妩媚的笑容,四两拨千斤,“倒是罗兰城主,你有那么厉害的师父,却从来不声张,这才是真正的谦虚。”
罗兰怔了怔,一时吃不准她是单纯的转移话题,还是另有深意。
“元帅误会了,我师父只是个隐士,一向与世无争,这次受我邀请,才出来露露脸。”
拉克西丝眯起眼:“哦?我倒觉得他一鸣惊人,整个索伊拉都被他冰封了不是吗?”罗兰皱了皱眉:“元帅,这件事,蕾雪祭司长解释得很清楚,是当地神殿的错,和我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言下有几分不悦的凝重。
“别生气,我没有指责的意思。”拉克西丝笑着圆场,“听起来,罗兰城主很敬重你师父?”
“是,我由衷地敬爱他。”对于这一点,罗兰坦率地承认。
“你师父想必也很宠爱你,才会把一身技艺都传给你。”
“这个,说来惭愧,我师父才能广博,我资质愚钝,只学到一点皮毛罢了。像他最擅长的炼金术,我就一窍不通。”
用下子的空挡整理了一下思绪,拉克西丝状似无心地道:“听说费尔南迪先生人品也是极好的,多半成家了吧。”罗兰也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随口道:“妻子是有,成天亲亲老婆长亲亲老婆短,子息不清楚。”
夹着白子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
为出乎预料的位置惊讶的罗兰抬起头,只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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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乔装来访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座米亚古要塞,但是看到本人出现在街头,目击的居民还是免不了大惊小怪一番。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红润的薄唇却笑弯弯的,和诺因总是紧抿的唇线截然不同;两鬓的发略微朝里翘,衬托得那明明神似的轮廓更为柔和;举手投足,毫无雷厉风行的气势,而是宛如春风的优雅怡然。
就像女装版的诺因再贴上温腕的标签,却怎么看怎么……恐怖。
没错,恐怖。
每个西境的男性都不止一次幻想他们的统治者某天突然变性成女的,然而目睹实际的例子,一个个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鸡皮疙瘩争相往外冒,狂奔到城主府守株待兔,见真正的诺因出来才长舒一口气,消毒的感觉油然浮上。
女性的反应就好得多,因为她们三番两次设计诺因穿上他最讨厌的女装。
“这里的人好像不太欢迎我。”嗅出气氛的异样,银发少女有点不安。同行的军务长环顾四周,道:“没这回事,大家只是好奇罢了。”闻言,附近的人急忙点头,免得事后诺因知情,将他们挫骨扬灰。
莉莉安娜嫣然一笑。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身长裙,领口镶了一枚紫水晶,显得高贵而典雅;罩着白裘斗篷,一头长发自然披散,又透出几份娇柔亲近的气质;俏脸生晕,美目流盼。
雷瑟克被她笑得魂差点飞掉,挽在他左臂的手更让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迈着僵硬如稻草人的步伐往前走。
“殿下,您看看这些布,都是今天刚进的货。”路边一个布匹店老板热情地招呼。莉莉安娜驻足看了会儿,拿起角落一块,叹道:“哎呀,这个花色好漂亮。”
“呃!”布匹店老板一愣,小心翼翼地确认,“殿下,您喜欢这块?”他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因为被他推销这块布料,诺因气得险些把他砍成十七八段。怎么孪生兄妹,审美观会差这么多?
“是啊。”莉莉安娜爱不释手地抚摸锦布,半晌红着脸警醒过来,“是不是太可爱,不适合我?”
在场的另两人失笑。
“没这回事!”雷瑟克首先坚定地反驳。布匹店老板忙不迭地把布包起来,附和道:“没错,您穿上这布做的衣裳,保证美极了!看在你第一次来,给您打个五五折!”
“谢谢大叔!”莉莉安娜嘴甜地唤道,笑得开心又满足。
又买了几件现成的衣服和小饰品,满怀礼盒的军务长注意到女伴朝一家玩偶店多看了两眼,便问:“要进去看看吗?”
“不,不用。”莉莉安娜回过神,笑道,“这次哥哥送了很多可爱的布偶给我,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思。”
“是去年收获祭上赢来的。”
“哼,我还以为他真的有心呢。”莉莉安娜嘟起嘴。雷瑟克连忙为上司辩白:“他是有心!不然殿下早扔了,他最讨厌这种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莉莉安娜笑意加深,眼神有些朦胧,“妈妈去世后,就我们两兄妹相依为命,哥哥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雷瑟克沉默,不知如何接口。
“不过哥哥还是太霸道了,认定我是他血缘的另一半,就该永远和他在一起。哪天他有了女朋友,就会懂了。”
雷瑟克莫名的慌张,只觉她话里有深意,又不敢细想。莉莉安娜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看露蒂丝就挺不错的,也许会打动哥哥的心。”
“不可能的。”雷瑟克苦笑摇头,“露蒂丝是一相情愿,但我是旁观者,看得很清楚,殿下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容忍她,照顾她。”
“现在是没感觉,将来未必啊。”
“但愿吧。”
“话说回来,姑姑原先是想让哥哥在爱伦她们三个当中挑一个。”莉莉安娜想起一件事,幽幽地道,“论年龄,她们和哥哥也比较相配,又有容貌,有才干,有气质,可惜哥哥不要,虽然当初赌气的成分居多。”雷瑟克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莉莉安娜小姐?”
“你不知道!?”莉莉安娜惊讶地看着他。
“不知道。”
“嗯…是这样的,当年姑姑一找到我们,就秘密收养了一群孤儿和下等家庭的孩子,根据各人的资质派专门的老师教导,有的学武,有的学文,有的学魔法,还有的……就是学做新娘。因为姑姑考虑到哥哥脾气很拗,万一哪天喜欢上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麻烦就大了,还不如早点帮他把未来的另一半定好。”
“这…元帅真是太深谋远虑了。”雷瑟克汗颜,“那爱伦、悠梨和尤菲米亚都在里头?”莉莉安娜点点头:“还有悠梨的姐姐妃梨。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有天分,刻苦,性格开朗,也真心喜欢哥哥,希望成为他的妻子,再不然也当他的部下。可是有一天哥哥发现了,气得差点没把孤儿院拆了,当着本人的面对姑姑大吼:‘这种模子里印出来的玩偶娃娃,我才没兴趣!’。”
雷瑟克倒抽一口凉气,眉间浮起不忍:“说得太过分了。”
“可不是。”莉莉安娜深深苦笑,附加一声叹息,“哥哥就是这样,口没遮拦。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哥哥,他最讨厌别人擅自编排他的人生。而且…哥哥本来和悠梨她们的感情很好,尤其是爱伦。她和哥哥一样喜欢看书,又温柔懂事,成熟包容,从来不把哥哥的气话和使性子往心里去。但是那件事后,她再没对哥哥笑过,哥哥也不再和她讨论书里的内容了。”
“唉。”雷瑟克不禁感慨:作孽啊……
“我想爱伦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哥哥,因为当时哥哥指的就是她。他以为爱伦的性子是姑姑刻意培养出来的,连带他的感情也是被欺骗的。其实那是爱伦的天性,所以她没办法改变,也不能像悠梨和尤菲米亚一样放纵自己。”
“就让他们这么误会下去吗?”
莉莉安娜又是一叹:“雷瑟克,你跟着哥哥也不少年了,怎么还不了解他的臭脾气?一旦他认定了某件事,你就算天天在他耳边嘟囔一百遍,他也听不进去。”军务长无言以对。
“只有让时间冲淡一切了。”银发少女抬起头,一片浮云悠悠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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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两人十几米远的露天饮料店里,一帮女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指手画脚。
“虽然很配,但还是觉得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更登对。”
“莉莉安娜太温柔了,男人对太容易得手的不会珍惜。”
“是啊,何况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
“最重要的,决不能让一个第三者抢走殿下的二房!”
“只有吉西安大人,殿下也会寂寞吧。”
一大堆内容耸动思想危险的话语在空气中交换,听得客人走避,老板冒汗。还有不少同行加入,像此刻走进店里,美得各有千秋的三名女性。
“哟,又在商量怎么整殿下?”有[怪力魔女]之称的悠梨到哪儿都带着流星锤;后头背着斩矛的爱伦也是;尤菲米亚因为刚结束训练,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暴露,但紧绷的象牙白军服依旧勾勒出她丰满诱人的身材,男性客人都暗暗吞口水。
“我们才舍不得整殿下呢。”同人女们异口同声地娇嗔,“我们是在商量怎么拆散莉莉安娜殿下和雷瑟克大人。”爱伦微微皱眉:“这样做,殿下会不高兴的。”
“才怪!他恋妹情结那么严重,肯定高兴也来不及!”
“让他高兴的事我没兴趣。”悠梨哼了声,朝柜台喊道,“老板,两份牛腩饭打包!”
“又回去和妃梨一起吃?”爱伦回首看她。悠梨嘿嘿一笑:“是啊,我不带饭回去,姐姐一定会忘了吃的。”尤菲米亚扬了扬手:“慢走哦,小猴子。”
“你才最好吃出脂肪,腰围增加!”悠梨扮了个鬼脸,抱着两个便当一溜烟离去。
“长不大的小猴子。”尤菲米亚朝她的背影扔下一句,在一张空桌旁坐下。爱伦坐在她对面,笑道:“真奇怪你们怎么都吵不厌。”
“我才奇怪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腻了那小鬼。”
爱伦表情一僵,默默垂下头。尤菲米亚抄起服务生送来的黄瓜汁啜了几口,斜睨她:“因为当年的误会?不甘心?还是余情未了?你怎么就看不开呢!那个认死扣的笨蛋是不会原谅你的!事实上,他不对你做什么已经很好了。忘了他们家处理背叛者的手段?啧啧,我光想起来就寒心。”
“尤莉,你自己不也喜欢他吗。”招架不住友人的步步进逼,爱伦只好转移矛头。
“我?”尤菲米亚嗤之以鼻,仿佛她说了个举世无双的大笑话,“也许吧,乳臭未干的时候是喜欢过,但现在已经连一滴滴也没有了,对我而言他只是个头痛的弟弟。”
“可是……”
“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花心是因为他。”尤菲米亚拖长音调,无视友人尴尬的神色,用让周围异性脸红心跳的性感动作拿起杯子,“难怪你这样想,我小时候真的满乖的,但我从来没后悔今天的生活方式,也很庆幸他不要我,不然我可能还满心满眼是他,像莉莉安娜殿下一样被关在小房子里——那个男人的爱太让人窒息。最重要的,我就不会闻到自由的气息,享受性的乐趣,认识到不同男人的优点。”说着,她眨眨眼,娇艳的脸庞满是成熟的风韵。爱伦羡慕地瞅着她:“尤莉,我也好想像你一样。”
“是啊是啊,你也是死心眼,唉。”尤菲米亚喝干纯为美容而喝的黄瓜汁,吐出一口长气,“干脆和小猴子一样懵懂,倒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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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梨!”
诺因喊住像颗炮弹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少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早饭吃过没?是不是又空着肚子去训练了?”附近的人愣了好几秒才会意他是在关怀而不是拦路抢劫。
“老兄,现在都几点了?”悠梨翻了个白眼,举起怀里的便当,“我正要带午饭回去和姐姐一起吃。”
“那就好,你再不多吃点,迟早缩成侏儒。”
“去!”悠梨飞起一脚,当然,没有踹着。诺因边闪边问:“看到我妹妹没有?”
“看到啦,在和雷瑟克大人逛街。”
“可恶!”诺因咒骂了一声,转身就跑。悠梨见状叫道:“你可不许破坏他们!”
“罗嗦!”
“……**。”朝他的背影吐吐舌头,悠梨扭头继续走,同时自言自语,“恶劣、自私、傲慢、无耻、冷血、残酷、霸道、任性……”数落下来没半个优点,越来越义愤填膺,但想到他刚才的体贴,心里又有点甜丝丝的。
回到形同家的市中心疗养院,一一跟病人打过招呼,悠梨冲进厨房,只见大自己三岁的姐姐妃梨背对着她站在灶炉前,任锅子扑扑响也一动不动,显然正神游中。
“姐,你又在想那个叫维烈的流浪汉了!”她没好气地道。
“啊,悠梨,你回来了。”妃梨惊喜地转过头,随即扳起脸,“怎么能叫人家流浪汉呢,他是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流浪汉,还不是一样!我没叫他狐狸精已经很客气了!”骗女人心的小白脸——悠梨不屑地冷哼,当看见锅里的东西时,心情更是差到极点。自从那个所谓吟游诗人的红发男走了之后,疗养院的三餐就一直是蛋粥,吃得她腻死了,幸好有先见之明,买了牛腩饭。
“你这孩子。”妃梨没有生气,只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盛起粥,分给外头的病人,然后和妹妹并肩坐在长凳上,端着便当盒吃起来。
“这家店的饭不错。”扒了几口,悠梨评价。妃梨关心地道:“今天殿下过得好不好?”
“哼,那个王八蛋,大沙猪……”悠梨絮絮叨叨地将路上发生的事说了,附带一串骂人话。妃梨食不知味地戳着饭,良久,忍不住问道:“悠梨,你喜欢殿下吗?”
“啊!?”精兵团的年轻干部愣了愣,再思考了半天,迸出一句,“我不知道。”
当年在孤儿院,她年纪是最小的,对教官说的“爱戴”啦,“忠诚”啦统统不懂,只是单纯地亲近那个时常来玩的黑发男孩,虽然他多数时间都和爱伦一起看书聊天,但每次都不忘捏捏她的脸,拗拗她的胳膊,甚至扳起手腕来——她的力气就是这么被他练大的,不服输的狠劲也是。他总是大笑着把她抛上抛下,说她像小男子汉,没有脂粉气。后来她才知道,正因为孤儿院的女孩都不像一般的女孩,他才乐意和她们玩耍。
背后老板拉克西丝出现的那一天,也是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天。其实她并不讨厌那个和诺因有相同气质的女子;孤儿院的生活也很和平、很幸福;除了偶尔说些高深的话语,所有的教官都对他们非常友善。可是诺因不高兴,愤怒地对教官们大吼,对拉克西丝大吼,用痛恨的目光看着以往最喜欢的女孩。
她看到爱伦的脸变得惨白,听到姐姐压抑的哽咽,第一次感到眼眶湿润。
之前,被捏得脸红通通没有哭,被骂“小矮冬瓜”没有哭,被摔到地上啃泥没有哭,但是那一刻她哭了,哭得伤心至极。
[你欺负姐姐,欺负爱伦姐姐,我讨厌你!]
在众人围过来安慰前她看到他惊惶的眼神,夹杂着顿悟和隐隐的后悔。
他再也没有跟她比过手劲,抱起她玩接人游戏,却和以前一样关心她的身高和饮食,任由她粗言鄙语地骂,偶尔回以更尖酸刻薄的嘲讽,和对待其他人的冷漠态度截然不同。开始困惑又气恼,后来慢慢明白:这个死脑筋的男人以为她年纪小,没有被“污染”,所以惟独保留了对她的情谊。
[姐姐她们也没骗你!]一次她申明。
[闭嘴,矮子。]
他不相信,也听不进去。
她气愤他的顽固,内心深处却也有一丝庆幸:没有被他讨厌。就如她对他的感情,复杂难明。
“你怎么老是糊里糊涂的。”妃梨摇头叹气。悠梨嘟嘴:“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我记得他是我上司,也幸好是上司,不然我就和莉莉安娜殿下一样,好好一个约会也被他破坏。”
“唉,希望殿下早日找到爱慕的对象,就会体谅莉莉安娜殿下了。”
“爱慕?哈!”悠梨笑得前仰后合,“我还觉得他和爱伦复合的可能大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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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傍晚-城主府——
“你可不可以停止磨地板,干点正经事?”
吉西安忍无可忍地从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后抬起头,瞪视来回踱步,咬牙切齿,不断制造噪音的主君。
“我怎么能不磨!”诺因正缺一个发泄的出口,当下怨气滔滔不绝,“早饭也罢了,为什么连午饭、晚饭也一起吃?这样下去是不是连夜宵也要一并吃了?”
“他们是吃过早饭出去的,现在也不到吃晚饭时间,算下来才一顿——你不觉得你太大惊小怪了吗?”
“不管!”
“……”吉西安揉了揉太阳穴,放弃向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讲理,口气也变得不好,“那你干脆对雷瑟克说明白——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当我妹妹的导游,离她远点。”
“我……我……”诺因浮现出无助的神情。吉西安看得心脏漏跳一拍:这小子该不会察觉了雷瑟克的心意?
“可恶!”诺因泄气地坐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老妖婆那儿有没有命令传来?”吉西安回过神,微带困惑地道:“没有。”诺因大为错愕:“没有!?”
她在想什么?已经三天了,再不叫莉莉安娜回去,就过了守丧期了。到时就算她支持,人不在,这项提案也不会通过,难道……
“叫爱伦她们过来!”
半刻钟后,军服笔挺的三人出现在办公室里,诺因也威仪地坐在椅子上,疾言厉色地道:“你们老实回答,老妖…我姑姑有没有密令你们关注我的行动,一旦我不让莉莉安娜回去,就劫持她离开?”
“没有!”异口同声的回答。
诺因眯起眼,摆明了怀疑。尤菲米亚不耐烦地拨了拨头发:“不信的话,封锁空浮舟站啊。没有交通工具,我们劫持了她也走不掉。”爱伦温和地道:“自从殿下可以独当一面后,元帅就不再给我们指示了。”诺因不为所动,脸上依旧写着“赶快老实交代,别惹我发火”一行大字。
“烦死了!你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我还宁愿元帅把我们调回去,省得在这里受你的气!”悠梨的大喊彻底扭转了情势。诺因脸色古怪地凝视她:“她真的没有联络你们?”
“没有!”斩钉截铁。
怎么会这样?诺因咬着大拇指,心里乱成一团:她明知道莉莉安娜是人质,还放任她留在这里?不!她当初就应该预料到的!那……她不怕我铲了东境,踏平上界?她就这么有自信?不,不会,还是说,她想接她回去,却临时出了事……
砰!椅子向后倒下,诺因整个人站起来,清秀的脸蛋惨白若纸。
“叫莉莉安娜回来!不,立刻送她回上界!”
“殿下!?”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诺因怒吼。这一刻,他忘了双胞胎妹妹,忘了一切,一心只惦记那个远在卡萨兰上界,他平生最看不顺眼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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