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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制的小调羹在漆黑的液体里晕开乳色的漩涡,优一边搅拌杯里的饮料,一边以深思的目光注视窗外;而对座的基连则相反,盯着在室内游乐场玩耍的儿子,和他周围一群人。没办法,这小子从小就生得人见人爱,不看紧,一不留神就给哪家拐跑了。
令他骤然回首的是友人的话:
“基连,我打算和艾米尔生个孩子。”
黑眸先是射出苟烈的视线,随即敛去,转为捉摸不透的幽暗。优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凝重的神色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你知道,她一直爱我,而且她的身体……只怕拖不了几年了。如果和她生个孩子能稍微回报她的感情,我愿意。”
魔核虽然能够无限期地延长他们的寿命,但是移植前有个必要条件:这个**必须是健康的,至少不能有绝症。而艾米尔-雷卡特就是一个例外,她受过辐射伤害,细胞全部产生异变,即使通过复制重生也行不通。
沉默片刻,基连低声道:“我会给你们一个健康的孩子。”优回以释然的灿笑:“谢谢你,基连。”
“谢什么。”不自在地喝了口苹果茶,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心也泛开同样的涟漪,“你又不是在感情上背叛基西莉亚,何况她去世都那么多年了,你就算移情别恋也没有错。”
“喂,基连,你这么说,可是看扁我哦。”
“我不是开玩笑。爱情说白了就是一种热病,我可不相信有所谓‘天长地久’的保质期。”
优苦笑了一下:“你还是这么偏激啊。即使你说的是事实,我的病也没过去。”
“总会过去的。”基连看得很开。优大口叹气。喝得差不多时,基连从自己的思路中回过神,问道:“你们想什么时候有?”
“越快越好。”顿了顿,优歉疚地凝视友人,“对不起,基连。”
这一次,基连没有卸过友人的赔罪,而是以沉重的眼神看向笑着跑近的儿子。
******
透明的玻璃墙内,小小的婴儿以天使之姿沉睡着,看得墙外的人蠢蠢欲动。
“父亲,父亲,他好可爱哦!”
“是吗?”基连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不过是堆蛋白质的结合体罢了,有什么特别的?维烈希翼地望着他:“父亲,我可不可以抱抱他?”
“小艾尔还在睡哦,你在旁边看看他倒无所谓。”笑容和蔼的护士插口,帮他打开门,然后转向基连,“宰相大人,另外两个也状况良好,可以移到婴儿房吗?”
“你们认为可以就可以。”
“是。”
“太好了,两男一女,大喜事啊。”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大步走近,白金色的微曲短发,翠绿的眼眸,以少见的亲热姿态搭着冷血宰相的肩膀,“你没看到,刚才在接生室外头,可真够热闹!奥图那家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嚎得整条走廊都听得见。”
“奥图……哭?”受到冲击,基连呆滞了一下。在脑中构绘一个大熊也似的男人嚎啕大哭的模样,结果以失败告终。法西尔感同身受地抖抖身子:“是啊,我今晚会做噩梦。”
“我现在就想吐了。”
“哈哈,不过卡蒂丝长得像他,真可惜,如果长得像露妮会是个大美人。”
基连斜睨这个结婚了都不改花心的友人:“我要告诉蕾奥娜拉。”
“切,蕾娜才不会相信你的中伤呢。”得意地一抬下巴,法西尔露出傻爸爸的憧憬笑容,“嘿嘿,接下来就轮到我和蕾娜了。梅伦多他们名字都取好了,叫‘伍兰夫’,小名‘伍菲’,男女都可以用。我和蕾娜决定生男的,而且要帮他取一个最最威风的名字。”
“……”
“基连,你怎么了?”终于察觉友人的异样,法西尔关怀地道,“怎么死气沉沉的?莫非是担心维烈会失宠?不会的啦,维烈那么可爱,又是长子,就算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会疼他和以前一样。”
“我不是担心这种幼稚的小事。”
基连一手按在玻璃墙上,头微微下垂,看着守在摇篮边的儿子。另外两个婴儿也被护士抱了进来,都粉团也似,可爱逗人,但看在基连眼里,只觉淡淡的厌恶。
因为这些孩子的出生,就代表他儿子童年的结束。
他不会改变主意。当初就决定好了,孩子当中必须有一个牺牲品,舍弃自身的情感未来,守护这个宛如玻璃盆景的脆弱世界。机械是可以达到绝对的公平,却无法凝聚人心,只有一个完美的领导人,才当得起支柱。
摩耶是他造的,他有责任牺牲。而身为他基连-赛普路斯的儿子,维烈只有扛起这个担子。
只是……维烈不像他,太善感,太优柔,恐怕会不堪重负。
往好处想,温柔经过琢磨会成为稳健,也更吸引人,但是意志方面……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基连重新竖起心之屏障,恢复一贯的冷硬,走进婴儿房。
“父亲!”维烈立刻发现他,兴高采烈地指着摇篮里直挥舞手臂的小婴儿,“艾尔拉斯刚刚握了我的食指哦,他的手好小好软!还有卡蒂丝,她刚才哭了,我一抱她,她就不哭了。菲亚斯好漂亮,和爱琳阿姨一样,我开始还以为他是女的呢。”
“回去了,维烈。”没有回应他的快乐,基连淡淡地道,“你该做功课了。”
“啊……是。”
维烈露出失落之情,依依不舍地看了摇篮一眼,慢慢走向他,握住他等待的大手。
父亲的外表没有任何破绽,所以幼小的儿子也没有看出不对劲,只是隐隐觉得:那只手……好象握得比平时更紧。
******
维烈开始过得忙碌。
他再也没有休假日,再也没有放松的时间,所有的玩具都被锁进仓库,蒙上一层厚灰。只有在探望那些还不会说话的弟弟妹妹时,他才能得到一丝慰藉。
年仅六岁,就必须学当一名辅佐者甚至统治者。
包括优在内,每个人都说太早,劝基连再等一段时间,心疼日益早熟却不再活泼的维烈。但是基连也有自己的考量。
所谓夜长梦多,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恶化了。当初移植魔核时,并没有把异能这个因素考虑进去,所以封印解开后,核也产生了异变。现在正在摸索阶段,虽然不是调整不过来,副作用却很大。弄得不好,他会变成普通人,那就没有人再能驾驶太空船。
他顶多撑到维烈十五岁,这已经是个不理智的挑战。
“基连,我不是不理解你的苦衷,不过,维烈真的太小了!他又不像你这么聪明,你就不能给他减轻一点压力吗?何况,我的儿子也不是死人啊!你可以把维烈的功课统统扔到他头上,我不介意!”
这天,优等在研究室门口守株待兔,一看见友人出来就抓住他滔滔不绝。基连只是瞥了他一眼,毫无感动地喝着手里的罐装咖啡:“你的儿子也不会好过的。”
“呃……是吗?”优气势一馁,见他掏出一只三明治又转为怒火冲天,“给我停止!明知自己的身体差成什么样,还吃这种垃圾食物!走,我请你吃饭!”
“我还要等维烈。”
“叫法西尔去接他!然后随便带他去哪里玩,就是不许回家!”
被霸道的友人拖走,通讯器也被抢去,无奈的宰相只有妥协。
叫了一桌丰盛的佳肴,魔王陛下双手环胸,摆出逼问的标准架势:“现在你可以说了。”基连视若无睹地倒佐餐酒切牛排:“等我吃完。”既然他请客,他也没有不消受的道理。
“你……唉,算了,以你的小鸡肚肠,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着迷地看着他优雅流畅的动作,优突然有了奇妙的联想,浮起促狭的笑意:“你是不是曾经想把一把刀插进我的身体?”基连笑着举起餐具,用刀尖对着他:“你说呢?”
“呵呵,算了,我也不止一次想挖开你的胸膛,把你那颗黑心腹掏出来。”
“至少你现在不想了,我还想。”
“喂喂!不会吧!”优缩了缩身子,就怕他把刀子投过来。基连若无其事地继续切:“我会克制。”
不是开玩笑!?一滴冷汗滑落,优苦笑着拍拍头:果然和这个朋友交往,要有玩命的觉悟。
不过他奉陪。
经过那么漫长的追逐,他才能像这样和他并肩,又怎么能够放弃!
“艾尔拉斯的性格现在还看不出,而维烈已经明朗了。”基连只吃了一块牛排就饱足,一边喝淡酒一边整理思绪,“他会是个合格的副官,没有野心,塌实肯干。问题出在他的魅力和软弱上。像我们俩,人望都集中在你身上,就不会有政治上的冲突,但是我那笨儿子生来就人见人爱,这对艾尔拉斯未来的统治不好。”
“基连,我……”
“闭嘴!我知道你想说你不在乎,我也没兴趣管你儿子的死活(优:……),他的地位应该由他自己保住,但万一闹腾起来,造成内乱甚至毁灭性的灾难就糟了。我们必须考虑到的是最坏的情况,而不是最好的情况。”
“……我说不过你。”优长叹,毫无食欲地搁下刀叉。基连却又开了一瓶酒,反正他酒量很大,离醉还远。映着清冽的米酒,黑眸也有波光闪动:“以维烈的性格,真的发生那种事,只怕他还乖乖地挺人家宰,而不会积极思考对策,这只会使局势更加恶化。”
“嗯嗯,你的儿子的确和你截然不同,是一头乖顺的小绵羊。”
“……”瞪视友人,基连徐徐放下酒杯,绽开天籁般华丽夺目的笑,“绵羊也有兽性,你要不要尝尝看?”优惊呼:“不会吧!你对维烈做了什么?”
“哼,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不相信我的儿子真有这么软弱。那些遗传自我的部分,应该都化为隐性基因了。”
优打了寒战,由衷祈祷维烈永远没有发作的一天。没去看他可笑的模样,基连一脸无趣地道:“狼会撕咬猎物,羊却连自己的毛皮也会分给敌人,我是不赞成这种以德报怨的美德,不过维烈既然有这种天赋,我也就让他发挥了。”优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掌:“难怪你还允许他去看小艾尔他们。”
“嗯,虽然我不认为这会真正起到什么作用。”
“基连,请你相信感情。”优从牙齿缝里迸出声音。基连轻蔑地嗤鼻:“那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你永远不要指望我去相信。所以我打算让维烈的核拥有和我一样的特质;而艾尔拉斯,可以用关键词控制我儿子的言行,也就等于得到了他的忠诚。”
“制衡……吗?”优垂下眼,夜色在他清秀的脸上落下沉重的郁黑。
“如果你儿子敢叫我儿子下跪称臣,我会崩了他的脑袋。”
“不用你崩,我会先拆散他全身的骨头。”
牵了牵嘴角,基连交叠起修长的双腿,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久久不语。
“希望艾尔拉斯是个闲散的人吧。”
年轻的科学家说出了不像他为人的祈祷。
******
回到家,基连意外屋里的灯亮着,桌上摆着冷掉的四菜一汤。
“父亲!”维烈从卧室里跑出来,带着欢喜的笑容,“你回来了,我这就把饭菜热一热。”
“不用,我吃过了。”基连情不自禁地皱眉,“你法西尔叔叔没带你出去玩吗?”那家伙搞什么!维烈斯斯艾艾地道:“那个…他想带我去他家,可是我说我要回来学习,就——”
“……”
“父亲?”
“没事。”将叹息声压抑在喉咙里,基连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自己的破身体,“那你今天的功课完成了没?”
“呃…还没有。”维烈先是羞愧地垂下头,随即略带炫耀地道,“不过,摩耶的细部构造,还有大致的运转原理,我都记下来了,待会儿我背给你听。”基连眉头蹙得更紧:“维烈,我说过了,这种理论的东西你只需要理解不需要背,哪天忘了,用终端手环调出来看一下就行。”
“可…可是,就是因为理解不了,我才背的啊。”原本以为会得到夸奖,结果反而挨了一顿骂,维烈既失望又伤心。
基连无言。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会为了减少不确定性,保障摩耶的安全而压制儿子的智力。
天才不会理解凡人的艰辛,此刻,基连却深刻体会到。
“……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去睡吧。”脱下手套,基连直接抚上儿子柔软的黑发。维烈震惊地望着他,慢慢地,眼里开始有雾气凝聚。
他不是没有怨过。
本来虽然冷淡,却还算宠他的父亲一夕间变得严厉,令他喘不过气来的学习压力接踵而来,伴随着两位导师毫不留情的苛责和批评。屈辱、挫败、自卑……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时刻拍击着他的心房,甚至有向憎恨发展的趋势,但是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
因为父亲爱他。
这就够了。
“哭什么!”基连厉声斥道,在他额角一弹,“男子汉不许流这种无用的体液!”维烈一把擦干眼泪,挺直腰板,精神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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