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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莎,为什么特地出来买菜?”
走在校舍区外围的市集里,安杰困惑地问,厨房应该都有储备好的食材。小莎提着菜篮子道:“因为我要用很多新鲜的香料啊,还有鱼、活的虫子——妈妈喜欢吃鱼料理,爸爸喜欢昆虫大餐。”
“……”什么怪异的口味啊。少年抹了把冷汗,随即想到萨菲是恶魔,就释然了,又想起一个兜在心头的疑问,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道,“那个…小莎,我问你件事,希望你不要见怪。”
“好啊,你问。”相比他的多礼,女孩就显得大方多了。
“你妈妈的小指,是怎么——”
“哦,那个不是伤。”没有半点不悦的表示,小莎笑了,“照外公的说法,就相当于我吧。”安杰不解:“什么意思?”
“我是爸爸生的。”
“嗄!?”他是不是听见什么匪夷所思的话?
小莎拎着篮子走得飞快,安杰失神地跟在后面,听着她低柔婉转的嗓音轻快地道:“妈妈不能生育,但是她又赌气想生孩子,因为她也是外公用左臂为代价创造的生命。像我们这种违反法则的存在,都必须[等价交换]维持平衡。除非外公完全取代旧神,可是那样现有的制度会崩溃。所以,外公一直不答应妈妈。”安杰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你爸爸是怎么……”
“我说了,妈妈不能生啊。”小莎一脸理所当然,“而爸爸可以,恶魔其实都没有性别,可以变男也可以变女。妈妈就把小指切下来,塞进爸爸的肚子,叫他生我。结果舅舅难过得要命,外公知道后,只是白了她一眼。每次说起来她就气得咬牙切齿,好像要吐血的样子。”
安杰感觉自己也快吐血了,定了定神,才道:“那你妈妈不喜欢你?”
“不,她很疼我。”惊讶他的问题,小莎强调,“爸爸也是,还有长老们。不过…我是和外公、舅舅、格兰妮比较亲啦。将来我要跟着外公进修,成为不亚于他的**师。”安杰并不意外她的决定,他早就发觉友人对席恩几乎是崇拜的孺慕景仰,也乐见她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然而想到分别,又不禁失落。
“是吗,我会有点寂寞的。”怅然一笑,少年遥望远方,“若是顺利,五年后我会进入机械大学,到时你已经和魔皇陛下一起到处游历了吧。”年幼的女皇牵住他的手,急切地摇头:“才不会咧,我也要进魔法大学!以我现在的水平,只会拖累外公,起码要一、二十年……不,那时侯长老们都年纪大了,我还要服侍他们——我估计要五十年,我们有五十年的时间相处。”惆怅一扫而空,心情刹时飞扬的安杰展颜:“那就是一辈子了?”
“对!”不明白彼此许下的是怎样的承诺,小莎重重点头,回以喜悦的粲笑,突然感到手心的触感很粗糙,低头一看,惊呼,“安杰,你受伤了!?”
“嗯,早上醒来就开了条口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安杰解开纱布露出一道血痕,吃痛地咧咧嘴,“我怀疑是我老姐气我老不回去,偷偷摸进来砍我一刀。”小莎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嘛!”
“可能啊,失手的情况下。”他老姐凶暴归凶暴,还有点姐弟之情。
“唔,亚朵姐也太狠了。”小莎心疼地放出治疗魔法,顾虑友人是魔免之人,还特地使用了神力,伤口却没有愈合,她错愕地睁大眼,“不对,这是印记之类的东西——可恶!我要告诉格蕾茵丝姐姐,叫她的手下别动你的歪脑筋!”安杰涨红脸:“你说魅魔?”
“对!她们常常这样在男生身上弄记号!”小莎愤慨地道。安杰不自在地把手背贴着裤子磨蹭。误会了他这么做的含义,女孩安慰道:“别怕,我不会让她们害你。”
杰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你也被男恶魔骚扰过吗?”
“他们是会逗我啦,但从来没欺负过我。”
“那就好。”安杰如释重负。小莎同情地道:“你经常被亚朵姐姐和维加哥哥欺负吧?”安杰挠挠头:“没有啦,别看我姐凶巴巴,姐夫很阴险,我们感情还是很好的。”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在地上界?”一直没听友人提起过父母,小莎好奇地问。
少年停顿了一秒才回答:“我爸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死于一场坍塌事故;我妈是难产去世。姐姐比我大八岁,之后就像妈妈一样照顾我,只是她烧的饭太难吃,算是美中不足吧。”小莎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她原本对生离死别没有概念,但两位教授的猝死已经给了她太大打击,使她深刻体会到失去亲人的感觉。
“安杰……”
“干嘛这副表情?”安杰笑着捏捏她白嫩的脸颊,“我还有叔叔阿姨呢,他们可好了,把我和姐姐当亲生儿女抚养。叔父是个小商船主,我从小在他的船上长大,慢慢就学会修理零件,也是他启发我当技师。我们家原本只有一座废矿,是爸爸发现从土里提炼矿物的方法,叔父又继承他的遗志,才能跻身空运的行列。如今梅隆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好歹也小有名气。”
“真了不起。”小莎由衷地夸赞,摇摇友人的手,“安杰一定会比你叔叔和爸爸还厉害。”安杰莞尔:“我做生意比不上我姐姐和姐夫,不过其他方面是我强。”
说到自己的志向,少年的双眼也闪闪发亮:“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基连先生为师。”小莎皱皱鼻子:“基连叔叔还不错啦,那帮人当中就他和优叔叔是好人。”她的结论严重偏离事实,但小孩子的好恶就是这么单纯明快。
奥玛里的民生管理十分到位,市场也没有乱糟糟的,小莎先跑到干货店,比对一条条挂在屋梁上的鱼干,听完店主的介绍就爽快地选定,当场付帐;再到对街的海鲜铺子买活鱼,同样的过程再次上演。安杰忍不住问道:“你都不还价吗?”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大小姐啊。
“为什么要还价?”小莎不解。
自从席恩学会魔法后,就再也不需为财源发愁,所以尽管年幼时过得凄苦,也不像罗兰拥有一手华丽的杀价技术。耳濡目染下,他的儿子女儿外孙女自然也不懂得了。
“嗯…买东西便宜呗。”安杰苦口婆心地教育小朋友勤俭节约的美德。小莎开始受教,转念一想不对:“那很浪费时间精力吧,这点时间可以用来做多少事啊,就算被宰一点小钱,我挣大钱回来不就行了。”旁边的摊主听得鼓掌,安杰自叹弗如。
不愧是魔皇的外孙女。
让店家送货上门,齐心协力做好两桌丰盛的佳肴,却听见席恩等人正在开绝密会议,小莎的失望可想而知。
“什么嘛。”生气地嚼着自制的鱿鱼干,在禁闭的大门前嘟嘟囔囔,“外公总是闲不下来,爸妈也被他带坏了。”安杰有些担心:“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闻言,小莎的心弦顿时绷紧,不安地询问两个守门的反奥傀儡:“里欧,尼欧,里面在干嘛?”
“陛下没交代。”两名守卫以死板的语气道,“只说不许任何人进去。”
“唔~~~”小莎越发焦虑。这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精神的脚步声:“咦,你不是莎娜吗。”
“肖恩先生。”安杰礼貌地打招呼,对这个开朗爱笑的青年很有好感。小莎却闪到他身后,只露出一对警戒的眼睛。席恩从未说过和孪生弟弟之间的恩怨,哈玛盖斯和格兰妮也不是多嘴之人,然而卡雅为了让女儿竖立“正确”的是非观,天天当睡前故事讲,言语中将肖恩一方和旧神都渲染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小莎?”奇怪友人的反应,安杰把她拉出来,“快叫叔公。”
“才不要!”这回小莎连法杖也握在手里,姿态如临大敌,“他是外公的仇人!”肖恩微微苦笑,也不否认:“那个…我找席恩有事,他在里头吗?”安杰友好地道:“嗯,但是他们在开会,我们也不能进去。”
“这样啊。”肖恩对着门等候。
“你找他有什么事?”知道席恩讨厌看见弟弟,小莎想快快问完了赶人,免得好巧不巧撞上。
“他的附体复制出来了,老师差我跟他说一声。”
“咦!”两人一愣。小莎喜道:“真的!?你们复制了黑头发的外公?”肖恩皱眉道:“我是觉得老师像在打什么坏主意,最好叫席恩再看一下。”直觉敏锐的他没有猜错,蕾诺雅是打着将心上人变性的主意。
“太好了!太好了!”小莎高兴得蹦蹦跳,对眼前的人恶感大消,“是外公叫你做的?”
“不,他委托老师和基连,我只是帮了点小忙。”肖恩实话实说,盯着她手里的鱿鱼干,“可以分我一半吗?”小莎眼珠一转,整包递给他:为是孙侄女的亲近表示,肖恩欢天喜地地接过。安杰急忙阻止:“别…呜!”被友人偷偷拧了一把。
小莎小瞧了她的叔公,菲莉西亚也是个味痴,经过养女的荼毒,肖恩的胃早已刀枪不入,只觉这包鱿鱼干还别有风味,吃得意犹未尽:“谢谢,还有没有?”
“……没了!”小莎首次尝到和席恩相同的感受:郁闷得想捶胸。
肖恩想了想还是决定走,要是席恩出门撞见,肯定误会两个孩子被他拐了。他的兄长对他还有极大的芥蒂,努力修复期间,一切会引起他强烈反弹的行为都必须谨慎。
目送棕发青年的背影,少年诚恳地劝导:“小莎,他是好人。”女孩咬着下唇不吭声,这是她也想得明白的事,既然席恩是坏人,被他仇视的当然是好人。
“可是外公不喜欢他。”她坚守立场,“我也不和他好。”听她这么说,安杰也没了反驳的余地,只道:“那我们先去我家坐会儿吧,干等也不是办法。”小莎迟疑片刻,同意了,向守卫吩咐了几句,和他手牵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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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久远以前,久得连时间这个名词也未出现的年代。
[勃拉米!勃拉米!]
一只绿毛鹦鹉忽而引吭高歌,扑腾着翅膀从站岗的篱笆上飞起来,吓了躲在草丛里的他一大跳。
[乖乖不要叫。]抓住它的脚爪勒令闭嘴,他惊魂甫定,猫着腰往目标走去,却不料他的行为在里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丁零!丁零!清脆的铃声沿街而来,夹着女子的轻笑,他回头,尴尬地僵住。
[苏,你还没走啊?]
[我走了,艾寇就没休息了,这些天都下雨不是。]侧坐在小马驹上,报晴女神苏菲亚轻轻摇着时刻不离身的小铃铛,笑若阳光,[你这位尊贵的夜神,又是几时偷溜回来的?]
[别、别告诉小库!]紧张地呼喊,俊美的黑发男子拼命**黑袍下摆的泥印,毁尸灭迹,[我在散步、散步!]乳白色卷发的美丽女郎瞄了眼一旁低头吃草的奶牛,拖长音“哦”了一声。
[对忙拍下头发里的树叶,夜神欧托拉姆立正接受她的检视。苏菲亚忍住笑:[得了,等我值勤完,来我家陪我听歌,我就帮你保守秘密。]欧托拉姆为难地蹙眉:[可是我要和达妮莎换班……]
[那我告诉库克尼尔好了。]苏菲亚把头一偏。欧托拉姆急得惨叫:[啊啊——我答应!我答应!]
比金铃更悦耳的笑声远去,留下夜神在原地伤脑筋。
黄昏长些不要紧吧……哎?隐隐琢磨到什么,欧托拉姆没有细想,转而进行偷窃大业,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口塞堵住奶牛的嘴,然后拖着它朝后门撤退。
[大人。]
一个突如其来的稚嫩嗓音吓得他手一抖,放脱了缰绳,奶牛飞奔向救兵。手捧黑曜石容器的少年身穿侍从的装束,留着一头两鬓略长的漆黑短发,干净文秀的脸庞上,一双温润透青如猫儿眼的晶瞳和他一模一样,神态举止却明显比他沉稳有风范,[请问您在干嘛?]
[我我……]行迹败露,欧托拉姆绞尽脑汁思索借口,然而在他的凝视下,一句完整的话也想不出来。库克尼尔奇怪地看了看身边哞哞叫的动物:[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们家养的牛,您偷自家的牛做什么?]
[打赌输了啦!]夜神放弃地大喊,抱头认错,[伊洛卡斯那混帐,一直觊觎我家的白白,诈赌骗我!他说斐多耶的橄榄树林会枯萎,我说不会——本来就不会么,可是他用梅箩尔的金苹果贿赂了斐多耶,叶子一夜之间全枯掉了,结果……]
[结果您输了?]
[呜呜呜~~~]欧托拉姆抱着奶牛伤心饮泣,他的白白啊,他也舍不得给那个奸诈的日神。库克尼尔司空见惯地叹气,轻抚他随着肩膀抖动的夜色长发:[别难过,我会把他的小黑赢来给您。]
[我不喜欢喝羊奶。]
[我会调得您喜欢。]
欧托拉姆破涕为笑,又和奶牛依偎了一番,拉着它要送去夙敌那儿。库克尼尔拦住他:[挤好今天的份,我会送去。您先洗澡换身衣服,到茶厅等我。]
走出几步,欧托拉姆回过头,不好意思地道:[小库,麻烦你了。]
黑龙的化身抬首,朦胧暮色中,缕缕青丝被风卷起,落霞中缱绻舞动。那位神祗一袭黑色衣裳,温柔如夜,小院篱笆上种的几株白菊在他身旁凌霜傲放,高洁自持的花姿和他一比,也落得庸俗。
浅浅一笑,温情的柔波由眉梢眼角漾开,自始至终不变。
夜之都,最初神族的故乡。
漫长的岁月使那里的风景变得模糊,只有几个片断无法淡忘。
他托着颊,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嫣红的晚霞像凄艳的血,他突然觉得霞神的裙子很碍眼。
远处不知名的地方传来隆隆的震动声,吵得他心浮气躁,以往美味的炼乳红茶也食之无味,重重放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又是哪儿毁掉了?]
库克尼尔不动声色地帮他换了杯清火宁神的桂花茶,点心也换成了薄荷小甜饼:[形意之神塔格斯的魔方塔。]欧托拉姆看了一会儿杯中清冽的茶水,一仰而尽:[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重建呢?]
[这是都主的意思。]库克尼尔的回答不带任何感情,就如同他吐出的事实,绝对、冰冷。在夜之都,都主的意志即代表了高于一切的旨意。
因此,夜神没有继续质疑,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压抑,喘不过气来,日复一日的惶恐,却无从挣脱。
[记忆之泉的泉眼也堵住了,穆里埃大人的眼泪解不了急渴,她的泪水也迟早会流干。]
躁,不想再听下去。欧托拉姆蓦地一震,手腕被握住,对上侍从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如一道救赎的光,照亮他心底难以言说的黑暗:[大人,我们搬家吧。]
[……]动了动唇,欧托拉姆勉强咽下到嘴边的好字,惦念地低语,[苏不肯走。]
[您跟她说过了么?]库克尼尔不认为报晴女神会不乐于同行,只有这个呆瓜还没看出人家的心意。欧托拉姆难堪地道:[她…她会笑我的。]库克尼尔的叹息声轻不可闻,无奈地瞅着他大孩子似的主上。
[好吧,我去说,我不怕她笑话。]
[嗯!]夜神开怀而笑,额心呈花瓣状的三对眼眸也因高兴而绽放,宛如通透的翡翠。
库克尼尔回以素淡温煦的笑容,一只银色信鸽飞了进来,令他俩的目光都为之凝滞。
神上神的传讯鸟。
[都主叫我们去一趟。]镇定地展开信看完,少年对掩不住动摇之色的主子笑了笑,[回来再吃晚饭吧。]欧托拉姆无声地点头。
在寻常的交谈中,他们离开朴素却温馨的小别墅,进入影之帝国的国界,虚空蜿蜒的小径走来一个身影。
柔软的肢体,花朵一样娇美的容颜,黑瀑般的发丝直泄于地,闪亮的珠串仿佛夜幕上的群星。
欧托拉姆猛然停步,瞪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对方来到他面前,恭敬地轻吻他的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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