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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雨渐渐地小了,但风依旧劲烈。舵盘飞转,桨橹齐挥,巨大的轰鸣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膜都炸得嗡嗡作响,升降的长帆恰如其分地将每一道风都精准无误地送到了这艘破船的脚下。一条又一条暗流企图带着船只混入了神祇们狂欢的舞池,却又被风牵住了它的手,将它引了出来。距离进入生死滩已过了四个钟头,标志着终点的巨礁已经在海平面上露出了隐约一角,所有人都已到了强弩之末,但海神并不想就这样放这群精疲力尽的蝼蚁离开。
“——疯狗浪!疯狗浪来了!”船头的水手惊恐地尖叫。
“撤帆!把帆全都撤了!”大副嘶吼。
没有再给水手犹豫的时间,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绞车飞速旋转,主桅上的巨帆呼啦啦坠落,只剩右辅桅的轴承已经损坏,必须得靠海连一人的力量进行升降。他此时还待在桅顶,全凭腰上的绳索固定住身体,青年在细密雨幕中努力看向前方,一道明晰的白色细线正在不断逼近,不过片刻工夫,细线就已迅速成了一度高耸浪墙。
“算了!”方停澜急道,“一副帆不会影响的!”
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哪怕只是因风向产生毫厘偏差,只要与浪头不是角度正中,这艘烂船就会被瞬间撕成碎片。他既然相信方停澜手中的船舵,就要帮他排除其他的任何干扰因素。海连咬紧牙关,一把抽出匕首,挥断了自己前不久才刚系好的结,紧束的一角猎猎飞起。疯狗浪已近在眼前,还差一边。
“所有人!抱紧栏杆!”
方停澜瞳孔惊缩:“海连!!”
滔天白沫直直撞上船头的刹那,他眼中倒映的是那人侧身跃起的身影。
浪涛倾覆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所有人向海神跪地臣服。船体如同一个濒死的癫痫病人一般剧烈地摇晃着,浪头似榔头一般砸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方停澜没能屏住呼吸,猛呛了一口海水,令人作呕的咸涩味道灌满咽喉,令他无法在水中喊出爱人的名字。男人在猛烈颠簸中死死握紧住舵盘,明明巨浪掠过的时间不过是须臾,却如同洪水炼狱一般煎熬无尽。终于,狂澜从身边离开,起伏渐渐趋向平缓,大海向着幸存者重新露出了温柔的一面。
而方停澜也在那只无形之手从颈椎离开的瞬间,便猛地抬头看向桅杆。
——上面空空如也。
男人怔了怔,第一反应居然是闭上眼。“这不可能……”他深吸了一口气,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一块沾水的布团丢向了他,方停澜本就湿漉漉的脸上顿时又多了一道可笑的水痕。他缓缓睁眼向旁看去,那位海中爵正歪靠在船舷,朝他缓缓眨了下眼,“怎么,以为我死了?”
生死滩离,雨幕帘起,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乘着这样一艘船逃出生天,所有人先是面面相觑地呆滞了一会后,才有人自胸膛中憋出一声怪叫。哭泣,大笑,相拥……平日所有的龃龉在劫后余生的时候都显得微不足道,水手们感激地抱住了那几名侍从——他们刚刚在浪流中抓住了好几个险些跌下船的人,侍从们不会东州话,但也用南境的手势与礼仪向他们表示了和解。
庆祝的时间里侍卫们的脑中还不忘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女王陛下的安危。几人拍了拍剩下的水手们的肩膀,便结伴往下舱室赶去。其中一人走到梯口,下意识地往船头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一愣:“那是……”
喧闹中只有方停澜没有说话,他注视着海连,松开了船舵。
“别看我,看前面,”海连额头还在流着血,表情疲惫又轻松,“船长只要踏上甲板,就得和船舵长在一起这个道理,你们东州海军没学过吗?”
方停澜摇摇头,从腰侧的防水筒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我不需要看前面了。”
阵列整齐的瀛沧海军就在他们前方,红桅黑龙骨,如腾龙的船首雕塑向着这艘小船探出了爪牙。正当水手们以为自己终究还是要命丧于此时,一道青蓝色的信号烟忽然从船舵处腾起,片刻后,对面瀛沧军的每一艘船上亦升起了同样的青烟。
是欢迎的旗语。
“所以你先前才说只要渡过生死滩,后面你自有办法?”虽然生死关头性命保住,但摔下来时撞伤了腰,海连依旧保持着歪靠的姿势,抬头看向方停澜。
“是的,瀛沧军没法进入北宏的海域,”方停澜半跪下来,伸手想要掏点什么帮他止血,可惜一摸怀里除了海水就是海水,“但穿越生死滩后便毗近东天理线,如果北宏还想继续追击,那就得掂量自己的分量几何……你笑什么?”
海连笑得更加得意,“我发现泥巴区的姑娘们对你的评价一点儿没错。”他伸出手扯住男人的衣领,“你是真的假正经。”
龙容被侍从搀扶着带出了船舱,女人呼吸到新鲜空气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船舷大吐一场;
大副拉着自己的几个老伙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称自己上岸后就洗手不干;
水手们唱完了船歌,又哼哼起了岸上的民谣;
无人注意到的船舷一角,两人都被海水浇灌过一轮,从头到脚都是一样的狼狈,发丝湿淋淋的,嘴唇也湿淋淋的,血沿着面颊渗进了嘴角。有阳光从破开的云层中透了出来,落在了这个又腥又甜的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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