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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沈少宝母子讨论林木森的“工作问题”。说来说去,虽不“靠谱”,沈少宝还是决定林木森在城里住下。
“木森,不管阿雪的阿爸帮不帮忙,你在城里住上几天。‘双抢’把人都弄成了鬼,好好歇两天。还有,你们想,现在‘知青’都在城里寻靠山,你回去;人家一就知道你没有‘花头’,谁都会你不起!”
林木森头痛了,住下,天天被姨妈念叼,憋屈的心更难受。人倒楣,喝凉水都塞牙。偏偏今年会“招工”,此刻,若薛长寿在眼前,林木森会不计后果地先打他一顿。林木森支吾道:
“算了。姨妈,现在什么事都要‘开后门’,大家眼巴巴盯着,下次吧!”
“木森,作事先要作人;作人首先不能坍面子。这是志豪他爷爷的人生经验之谈。寻靠山寻靠山,靠山再好,寻得的靠山只能是靠一靠。拿现在时髦话说,叫作‘拉大旗作虎皮’。当年,东洋人要打进湖兴城,开来多少兵,滿城都是流言蜚语;大户人家都怕‘难民’抢,人人心惶惶地。志豪他爷爷却不慌不忙,五十多岁脱了长衫穿起‘中山装’来,弄了块国民党的徽章挂上;三天两头就去县党部里转转,有时半天不去还会有人上门来请。志豪他爷爷说是参加了‘抗日同盟’什么的,还和县党部书记长拜了帖。有二天,还领了二个挎‘盒子枪’的便衣回来,整条翠山街不得不对陈家刮目相。有一晚上,‘难民’还真的抢劫了,明火持杖,东西拿得不多,场面弄得蛮吓人;前前后后抢了三五家,就是绕开了我们陈家。我们都把志豪他爷爷佩服得不行!后来,才知道这伙‘难民’是太湖的土匪扮的,还是县里去串通好的;说是‘难民’内混了东洋人的奸细,闹一下,一是以这个借口把‘难民’勘别一下,清出城去。二是乘机把些物质转移到太湖里去……”
陈英豪说:“爷爷真厉害!应该算是‘抗日英雄’……”
沈少宝淡淡一笑,说:“事情比这更离奇。就是茶馆里编书也编不出来。原来,志豪他爷爷根本没入国民党,也没和县党部书记长拜帖!他这 是一脚跨过龙溪——说大话 。他老人家说,我去认识县党部书记长有什么用?东洋人把上海都打了,现在集合部队打南京,进湖兴还不是一句话。县党部书记长和大王岛的沈英杰是‘结拜兄弟’,他都在准备往太湖里跑,借借他的名字吓唬‘湖匪’还蛮有用。其实他老人家每次去县党部,是去找庶务科的陈老叔,俩人抽支烟,喝杯茶,聊聊天;有时候是大门进、后门出,走个过道。陈老叔是个好人,还向县党部保卫队借了两个空枪套,让‘朱府’的护院挎上到家里来转了二次。怎么样?老人家厉害吧!我当时还问他,您这样不怕穿帮?他老人家说,大王岛上的沈英杰与你娘家可是‘一笔难写出两个沈字。’又都住在钱北镇上,七拐八弯肯定会是亲戚。现在谁不‘掮牌头’,谁又会去查我我们到底和沈英杰是什么来路?最要命的是27号的罗家;罗家老爷见了我家的阵式,眼红了。他真的参加了‘抗日同盟’,也去巴结县党部书记长;结果二千大洋丢进了龙溪河,连县党部书记长的面都没见上……”
三个人,说的、听的都笑了起来。这时,沈少宝的“麻将搭子”到了;大家才知道,这餐饭吃的时期太久了。
麻将复杂多变,刺激有趣,自诞生后,很快就成为整个中国最为盛行的博戏形式,被列入“国粹”。江浙人好小刺激游戏,江南地更是喜欢麻将。在“文革”期间,搓麻将可是大忌。可牌瘾如同烟瘾,三日不摸索、饼、万,吃鸡也觉没滋味。“运动”消停些,“红卫兵”也“下乡”了,一些人就冒着风险,几个人偷偷搓上二十四圈。
“麻将搭子”们剥了两只水红菱,嘴里还在夸“兆丰水红菱名不虚传。新鲜菱角脆、鲜、甜”,见沈少宝捡了碗筷,几个人便忙不赢地在饭桌上铺上报纸,垫上厚棉毯,取过块塑料布一蒙,四边用大铁夹连同桌挡板夹紧。四个人摇着长柄羽毛扇,边关门闭窗,把电灯吊在饭桌顶上。沈少宝从床底一只鞋盒里取出麻将,顿时连扇子也放下了,有滋有味地搓起来。
正值“秋老虎”猖獗时期;若不是楼梯间外有个小天井,林木森真担心他们会中暑。
表兄弟俩在楼上满无边际地扯了一阵,酒劲上来,迷迷糊糊地睡了。突然,被楼下的喧闹声惊醒了;慌忙到楼梯前一,六、七个头戴安全藤帽,臂套红袖筒,手拿红、白二色“水火棍” 的人正在厉声训斥四个战战兢兢、汗流浃背的老人。
“是、是‘城市民兵’;闯祸了!闯祸了……”
陈英豪的牙齿都“咔咔”作响,说着他双脚软了,抓住楼梯扶手,迈不动了。林木森只得绕过他,下楼去。
林木森忙掏出“新安江”香烟,递送上去;被一个高个子拒绝了。他严厉地说:“别来这套;我们在执行公务!”
“队长,执行公务就不能抽烟吗?烟归烟,该怎样执行就怎样执行!”林木森见他手中没有拎“水火棍”,估计他是领头人;有些眼熟,笑着硬把烟塞到他手上。有气不拒笑面人,高个子接下烟,其他的人就跟着接了烟。点燃烟,林木森笑着说:
“队长,四个老人,天热睡不着,玩玩牌娱乐一下。不必这样严肃吧?坐,都请坐!大热天,喝口凉茶。”
高个子坐下,说:“打打扑克也就算了;问题是他们搓麻将。”
“队长贵姓?”林木森又散了一圈烟。
一个胖子挺敬畏地介绍:“这是我们‘城南支队’的徐支队长!”
“徐支队长,久仰久仰!开句玩笑话,徐支队长千万别当真。依我,打扑克比搓麻将的问题更严重。麻将可是中国人发明的;属于‘四旧’,现在不作行搓麻将了。以前有句话,不会搓麻将只算得半个湖兴人。徐支队长,我还听过一个‘白话’。说是有一个小孩启蒙晚,快二岁了都不会说话,家用人好着急。一天,小孩的外婆与人搓麻将,哄他说,‘等会外婆赢了钱,给你买麦芽糖吃。’可外婆手气不旺,小孩急了,就在一边;一副牌刚打几张,突然小孩叫了一声,‘碰’。原来对门打了只九万,外婆手头一对九万想留着作‘将’,外孙这一叫只好碰;转手又摸只七万配‘将’,谁知外孙又叫‘碰’。硬着头皮碰了。巧了,接下去连着摸万牌,还都是对对碰,三五张一打,一副‘万一色的碰碰胡’牌‘叫听’,还摸上‘搭子’可来个‘杠上花’。外婆问,‘怎么样?’小孩说,‘开花!’外婆眼一闭,把骰子一拋,开中了,这才想到外孙会说话了。桌上的人都说,这孩子一开口就叫了副‘万一色、对对碰的杠上花’,前途不可估量!据说还果然如此。而扑克牌是外国传进来的,湖兴的老人说是洋鬼子的玩意,学不会,又不肯学,还说打扑克是崇洋媚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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