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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萱举步进了凌孟祈的卧室,第一眼便往靠墙的床上望去,果见凌孟祈正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的心攸地一紧,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探手往凌孟祈的鼻下一试,感受到他的鼻息虽稍显急促,却不失均匀,想来当不是昏迷,而是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当中,——这也难怪,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因伤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身体可谓是到了负荷的极限,如今不过是本能的在自我休复罢了,自然会比素日睡得更沉,警觉性也更低一些。
陆明萱方稍稍放下心来,然后开始观察起凌孟祈的气色来。
凌孟祈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却不像寻常人生病时那样一脸的惨淡病容,他的肌肤反而像是上了釉的白瓷,在墙角戳灯发出的暗淡光线中散发着雍容清雅的光泽,衬着他精致到近乎无暇的五官,实在由不得人不感叹上天在这一方面对他的特别厚爱。
不过如果上天愿意给凌孟祈选择的机会,让他在得天独厚的漂亮容貌和父母亲人的看重疼爱中选择,想来他未必会选择前者吗?
陆明萱正望着凌孟祈的脸发怔,不想不期然的,他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先还有些微的茫然,随即便明亮起来,幽黑的眸子仿佛最闪耀的宝石,熠熠生辉。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陆明萱连凌孟祈有几根眼睫毛都能数得清楚,自然没有错过他眼眸里乍见自己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惊喜,就好像自己的到来于他来讲,是这世上最值得喜幸的事情一般,让她不禁也受到了感染,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但仅仅只是一瞬,凌孟祈眼中的惊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平静,他的语气也十分平静,虽然带着几许刚睡醒的沙哑与慵懒:“萱姑娘怎么来了?虎子也不说通报一声,慢待了萱姑娘,还请萱姑娘恕罪。”客气得就像与陆明萱是第一次见面一般,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与疏离。
陆明萱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是因自己白日的态度而对自己生了芥蒂,他那样敏感的人,只怕早已在心里衍生出了无数种自己待他那样冷淡的原因罢?可她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只得轻声道:“不是凌世兄让虎子给我传话,说有极要紧的事与我说吗?”难道是虎子在诓她不成?
凌孟祈闻言,心里原本还残留着的几分陆明萱到底还是来看自己了的惊喜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禁不住在心里苦笑,你还在期待什么呢,你早该想到定是虎子瞒着你去找了她,她才会来看你的不是吗?不然过去的两天一夜里,她如果真有那个心来瞧你,又怎么可能找不到机会?
他的语气就越发的客气与疏离了:“是我一时睡糊涂了,竟忘记之前的确吩咐过虎子让他去请萱姑娘了,还请萱姑娘见谅,另外再请萱姑娘去外面稍等片刻,我稍事收拾一下便出来,以免冒犯了姑娘。”说着,便要挣扎着爬起来,不想却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立时疼得额头青筋直冒,渗出了一层薄汗来。
陆明萱被凌孟祈的客气弄得十分不自在,见他疼得脸都变了形,不由越发着急,当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上前便扶住了他,急声道:“你伤得那么重,连太医都说了必须得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是,如今又强撑着起身做什么,万一伤势又反复了,再发一夜的高热可如何是好?你还是快躺下罢,我们也不算外人,不至于单独说几句话就冒犯了。”
凌孟祈本来正满心失望与委屈的,所以才会负气想要起来,不想这个举动不但为他换来了与陆明萱的身体接触,还为他换来了那句‘我们也不算外人’,他心里的失望与委屈立时去了大半,只觉无比的受用,但面上却仍一副冷淡的样子,赌气道:“我可当不起萱姑娘这句‘不算外人’,若果真萱姑娘不拿我当外人,为什么明知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便是与老夫人一道过来了,也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显然萱姑娘不但拿我当外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此情此景之下,我如何还敢对姑娘有丝毫的冒犯?”
陆明萱见凌孟祈果然误会了自己,本来还不想将自己心里的自责与悔愧诉诸于口的,但又怕他一直误会下去,以后再不肯为自己定时跑积芳阁,再不肯接受自己的任何馈赠,渐渐真与自己形同陌路起来,只得缓声艰难道:“我心里真没拿你当外人,也没有对你不闻不问,我只是……只是觉得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受这么重的伤,甚至差点丢了性命,觉得无颜见你罢了……”
凌孟祈不由一怔,他原本还以为陆明萱不理自己是因为其他原因呢,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原因,因如释重负道:“就因为这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才正眼也不看我一眼的?”
他说着,忽然展颜一笑,笑容如夏日般璀璨夺目,让整间屋子都亮了几分。
陆明萱的心跳猛地一滞,略微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喃喃道:“难道凌世兄觉得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吗?你可差点儿就没命了,而这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让你去冒险救下五哥,你根本不会受伤,昨儿夜里也根本不会差点儿就再醒不过来……我难道不该因此而羞愧,觉得在你面前无地自容吗?”
凌孟祈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羞愧,为什么要无地自容,是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救小五的吗?没有,你半点也不曾逼迫过我,而且你的出发点原是为了我好,虽说过程是冒险了一些,可现在也收到了比预期更好的结果不是吗,小五今儿还与我说,长公主说要好生答谢我一番,打算为我谋个官身,问我想去哪里?说来我还该感激你才是呢,若不是有你提前告知我,我怎么可能得到这个机会,又何谈什么前程未来?”
“话虽如此,”陆明萱仍是眉头紧蹙,“你差点儿丢了性命却是事实,就算如今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却落下了这一身的伤,还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呢……”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道:“从来‘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事先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也定然会去冒这个险的,比起碌碌无为的过一生,我不说日子要过得怎样轰轰烈烈,至少也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多少也要实现几分自己的价值才好,不然我岂非白来世上走这一遭了?”
这话倒是与之前陆明萱在心里安慰自己的话不谋而合了,可饶是这样,依然不能打消她心里的愧疚与自责,“你不知道,我之所以让你去救五哥,其实并非全然是为了你好,还有……我自己的私心,只是这私心现下不能与你说,总之,我其实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利用了你,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你还是骂我几句罢,打我一顿也使得,那样我心里多少好能好受一些,不然我以后真没脸再见你了。”
凌孟祈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你让我去救小五有自己的私心,这话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没有答应你,抑或是没有我,你依然会想其他法子去救他,再不济也要设法偷偷与他示警,总之就是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就凭她一句自己救陆文逐有自己的私心,凌孟祈便能猜到这么多,陆明萱不得不感叹他的心思真的很敏锐也很缜密,因点头道:“的确如此。”
即便没有凌孟祈的出现,即便凌孟祈没有答应她定会按她的话去做,她也的确会再想其他法子向陆文逐示警的,陆文逐的生死不但关系着福慧长公主的生死,更关系着她自己的生死,她如果不知道陆文逐出事的日子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力挽狂澜。
凌孟祈就又笑了起来:“那不就结了,你明明可以想其他法子救下小五,到时候你的目的一样达到了,可我这辈子却绝无可能再得到这么好一个机会,指不定真只有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了,所以你就算真利用了我,那也是善意的利用,更何况你见哪个利用了旁人的人会像你这般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你只要记住,你没有利用我,我也没有被你利用,我们是互惠互利下的双赢也就够了,你不能总往坏的方面想,也得往好的方面想想不是?”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高兴被她利用,那说明她遇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说明她将他当成了真正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况这傻姑娘哪有半点像利用旁人,将旁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就因为他听了她的话受了点伤,她便能羞愧自责成这样,甚至无颜再见他了,可见她心地有多善良……他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她年纪还小,他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去奋斗,让自己能被她“利用”一辈子,一个男人能被一个女人“利用”一辈子,那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陆明萱被凌孟祈这番话说得心里好受了不少,可一见他躺在床上连动弹一下都困难,又禁不住皱眉:“再是双赢,也掩盖不了是我害你受这么重的伤的事实,可我又没有什么能补偿你的,要不这样,我分三成积芳阁的干股与你,虽不多,总也能小小的补偿你一点?”
凌孟祈自然不肯白要陆明萱这三成干股,之前接了她那每月二十两银子的所谓“分红”,已经让他觉得在她面前颇抬不起头来了,更何况如今还是整整三成的干股?但见陆明萱自责愧疚成那样,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接,她回去后还不定会怎生钻牛角尖,只得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我于经营商铺上一窍不通,说不得凡事还是只能麻烦萱姑娘,我只能等着坐享其成了。”
果然陆明萱听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干股了,眼角眉梢一下子就多了几分松快,就跟歇下了身上一块大石似的,笑道:“我也是一窍不通,万幸还有小迟掌柜,我们都等着坐享其成即可。”
也有心情与闲暇去过问旁的事了,“对了,凌世兄说的要紧事,到底是什么事?时辰已不早了,若不着急,我便先回去了,省得时间耽搁得太久,丹青遮掩不住漏了马脚。”
凌孟祈自是不愿意陆明萱即刻就走,况他还真有要紧事与她说,因正色道:“这事儿还真挺急的,萱姑娘不妨听完再走。”说着,越发压低了声音,“当日萱姑娘不是与我说,是无意收到消息,小五去京郊骑马打围时会坠马的吗?只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一下确切的消息来源,如今看来这事儿大有蹊跷,总得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才好,不然敌人在暗小五在明,谁知道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小五还能不能保住性命?”
陆明萱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片刻方道:“凌世兄的意思,此番五哥惊马一事,背后竟大有文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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