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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去和他商量,到他住的旅店去,回头我再来告诉你。”
何希珪说完,推门出去。
傍晚,何希珪又匆匆来到那家,二人躲进小屋,关上门,低声合计起来,“明天上午九点,在东来顺的楼上。你去时,最好租辆汽车,那气派可就大了,比坐人力车强多了,噢,对了,人事部次长姓林,湖南人。”
“那个跑官的年轻人呢?”那宗和略略流露出些不满,觉得这四眼驴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这本事,强逞能,要独立做局,结果,事到临头了,还是什么事都是一问三不知,便隐隐感觉这局难以做成。
“姓潘,叫潘企凤。生性胆小谨慎,明天见了面,你把话说得粗气些,吓他一吓,省得他胡思乱想。
二人又合计了一会儿,何希珪起身回去了。
一早起来,那宗和去车行。问了一下,才知道,一辆奔驰车,一天的租金就二十多块大洋。那宗和毕竟是过过穷日子的人,别看人面上,花钱大手大脚的不在乎;私下里,对自己还是紧着呢,轻易不乱花钱。问清了车价,心里直骂何希珪,亏他想得出来,非逼着他租辆车来。现在要是不租,乘人力车去,在何希珪面前露了怯,叫他小看了不说,成局之后,没准还会让他剋扣一些份儿钱。想到这一点,那宗和虽心里对何希珪满腹怨言,最终还是咬咬牙,交了二十块大洋的租金,雇了辆奔驰。车是按天论价的,用不用,都是这些钱。坐到车上,那宗和心想,要是只到东来顺去一趟,就给车行二十块大洋,太便宜租车行了;反正自己已花了一天的租车费用,与其让它这么闲着,倒不如趁机乘它兜兜风,展样展样,也算这笔钱没有白花。看看天色尚早,闲着无事,那宗和对司机说,他要去一趟西山的玉龙观一趟。司机听了,开车出了城,往西山那边去。一路尘埃,路况也不好,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玉龙观。下车到观里转了转,觉得无趣,又登车回城去了。回到城里,估计时候不早了,便吩咐司机,径直往东来顺去。
到了东来顺,何希珪已在门口候着。何希珪身边站了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年龄将近三十,单眼皮,尖鼻头,两颊瘦削,身材单薄,那宗和猜测,这人大概就是进京来跑官的潘企凤了。那宗和知道何希珪之所以要领着潘企凤在大门口恭候,实际上只是为了让潘企凤看看,次长的公子是乘汽车来的。司机把车停在饭店门口,那宗和并不急着下车。司机知道,顾客是在等他下车去给他开车门的,便拔下车钥匙,下车从车头转到另一边儿,给客人打开车门,拿左手捂住车门上方,以防车门上沿碰着顾客的头。那宗和这才从车上慢慢下来,冷言冷语地对司机说,“下午一点钟左右来这里接我,兴许我要早些回去呢,你最好早点来。”
“您放心,我吃过晌就来候着您。”司机听,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开车离去。
何希珪不等汽车走远,仰着刀螂头迎上前来,把林公子介绍给潘企凤。潘企凤拱了拱手,媚着笑脸,说了一堆好听的话,便让林公子走在前面,一行三人进屋上楼,找到事先预订的雅座,进去坐下。
何希珪抬起刀螂头,孤芳自赏的一脸怪相,跟本不能算是场面上的人物,见机说话,临机应变,接话送话,码边儿溜缝儿,根本一窍不通,却愣充好汉,张罗着做局。酒菜还没上来,他那边就停下话头,晃着刀螂头,不时看看潘企凤、那宗和,仿佛做东的不是他,而他只是别人请来坐客的。潘企凤话也不多,会媚着脸,冲着那宗和笑。本来昨天二人已经商量好了,让那宗和今天说话大气些,吓一吓潘企凤。现在何希珪坐在那里不活局儿,急得那宗和只好改了主意,拉起话头,和潘企凤攀谈起来。
“听何三爷说,潘先生对古玩也颇有雅兴?”那宗和说。
“林公子过奖了。”潘企凤笑着应道,“哪里谈得上什么雅兴?只是闲着时过来看看,聊以解闷儿而已。”
“潘先生偏好哪类藏品?”那宗和问。
“受家传熏染,又地处东南,临近昌化和闽地,对印材的收藏偏多一些。”潘企凤说。
“噢?听何三爷说,潘先生不是从武汉来的吗?怎么又说是靠近闽浙呢?”见潘企凤话头有些差错,那宗和惊觉起来,问道。
“不错,考中知事以后,我被派往汉口候补,其实眷属都在老家宁波。”潘企凤解释道。
“府上的藏品一定颇丰吧?”那宗和问。其实那宗和对收藏,也是门外汉,眼下又无别的话头破开僵局,只好硬着头皮,和潘企凤唠些外行话。
“颇丰怕是不敢当,倒是有几件喜欢的,若是林公子也喜欢,改日回家取来,给林公子奉上。”
“岂有此理。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林某再不更事,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那宗和笑着应对,心里却怨怪何希珪坐在那里不接茬儿。
眼看那宗和已入困境,何希珪到底开了口,直耿耿地说道,“潘先生这次进京,是为了补缺的事来的,今天请林公子来,就是想请林公子帮忙筹划筹划。”
潘企凤听了,媚笑着点头,连声说,“是呀,是呀。”
“潘先生的事,何三爷已跟我提过了。”那宗和说,“按说呢,补一个知事的实缺,在人事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不过是填写一纸任命委托书罢了,再备一个案子,就成了。只是政府刚刚更替,新政才开始起步,一切还都在忙乱中,眼下又在倡导廉政。要是搁在往常,这点小事,家父只要说句话就成了,现在却没那么方便了,这事让家父亲自出面,怕是不好。”
“那你倒给潘先生想个办法呀。”何希珪总算见到时机,冒出一句,“好歹潘先生家也是官宦世家,官场上的事情,也不糊涂,哪能让你林公子白忙活?”
“这是什么话,”那宗和装出生气的样子,“何三爷把话说哪儿去了?您这不是遭蹋本少爷吗。说好了,今天来是替朋友帮忙的,到时候却又说出这种不长气的话来。”
“林公子息怒,林公子息怒,”潘企凤陪着小心说,“古人云,受人涓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恩不报非君子,朋友归朋友,报恩归报恩,两码事,便是林公子不提,我潘某也不会忘记的。更何况潘某要能混迹仕途,离开了林公子的提携,岂不是寸步难行?只是我来时伧促,所带不多,潘某也知道,林公子也不稀罕我那点玩艺,不过官场上关卡林立,哪一道关卡,不得要银子打通?林公子尽管替潘某办,打通关节的钱,我是一定要花的。”
“您瞧,”那宗和望着潘企凤,对何希珪说,“人家官场上的人说话,就是和您这门外汉不一样,一听就在行。”
“那到底得多少钱?”何希珪装作一脸懵瞪,在一旁敲边鼓,问那宗和。那宗和翻动眼珠子算了一下,说,“一个局长,外加两个司长都要疏通,怎么也得个三千块。”
“听见了?”何希珪瞪着刀螂眼,望着潘企凤说。
“三千?”潘企凤稍稍有些意外。显然,三千块大洋,超出了他原先的想像,沉吟片刻,说道,“烦劳二位等一下,待我回去问一下家叔,再作定夺。”
“令叔现今在哪里?”那宗和也颇觉意外,问了一句。
“噢,家叔和我一道考中候补知事,给发往江西候补,如今也是候补几年了,看看苦等无望,才和我一道进京寻找门路,现在和我一道住在望京旅馆。他为人行事谨慎,我要是不把事情原委说与他听,他一准儿不会给我钱的。来时,我们叔侄二人所带的运动费用,都由家叔掌管。”
“令叔的大号怎么称呼?”那宗和问。
“家叔表字叫得龙,外人大多愿喊他潘得龙。”
何希珪和那宗和二人听了,惊得面面相觑。和潘企凤应酬了几名,听楼下有汽车开来的声响,那宗和猜想是自己租的车到了,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去。何希珪惊魂未定,说是要到外面和那宗和商量点事,也跟着那宗和出了饭店。出了大门,见那宗和租来的汽车刚刚起步,便冲上去招手,司机停下车来,何希珪打开车门,跳进车里,二人乘车离去。
回到胡同口,二人下了车,心里才平和下来。那宗和看着何希珪问,“怎么样,这回服了吧?别老觉得自个儿了不起,一天到晚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现在知道了吧,你跟甄先生有多大的差距!”
“谁成想他们是叔侄呢?”何希珪摇着刀螂脑袋替自己辩解。
“你是干什么吃的?人家甄老先生就从来不会掉这种步儿。还不服气呢,有什么好讲的,让我白忙活一场不说,反倒搭上了二十块大洋。”那宗和扔话给何希珪听。
“你看你,”何希珪辩解道,“我不也搭上一顿饭钱吗?”
“活该!”那宗和没好气地说,“老老实实回你的琉璃厂去说生意吧,以后做局的事,别再来找我。”说完,头也不回,走进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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