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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老摊主说家中还存有几本民国时期的珍品,昌乐来了精神,脱口问道,“不知老先生家传那些邮品,是否还想出手?”
老摊主听罢,略显有些为难,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说道,“也罢,儿孙不肖,终归是留不住的,倒不如趁阿拉在世,替它们找个好人家,只是不知甄先生这回打算吃多少?”
“那要看看货色再说,要是真像老先生说的那样,是民国的珍品,价格合适,全吃进,也未尝不可。”
见甄警官说话,口气这么大,老摊主心里痒痒,脸上却装着平静,故作淡定地问了一句,“刚才听甄先生说,要买邮票送人,是怎么回事呀?现在社会上传言,送礼都是讲究黄白之类硬东西,却没听说送邮品的。”
昌乐见老先生说话直白,故作慌张,将食指按到嘴唇上,示意老摊主小声点。待老摊主停了话头,才把椅子向前挪了挪,靠近老先生的耳边,低声叹息道,“咳,现今这社会风气,坏得狠呢,官场上混,离了钱,寸步难行啊。这不,阿拉一个兄弟,在所长的位置上,干了快二十年了,工作相当出色,人也本分,不肯走旁门左道,可就是提不上去,多少次提拔的机会,考核也没说的,最后都不了了之。咋回事?钱不到位呗。时下官场有句顺口溜:不跑不送,撤职不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要是个俊妞,倒也罢了,送领导上床,什么都好说,直线上升,那叫个‘日后提拔’,听说了没有?要不然,除了钱,没得谈,那叫什么?叫‘提钱进步’,没听说吧?阿拉这兄弟,幸亏这些年工作成绩不错,没撤职,已算幸运了。眼看年龄快过了,眼下又有个机会,局里的一个副局长退了,出了缺儿,他想补这个缺儿。想想前几次错失了机会,这回,他总算醒过腔儿来,也打算送一送,可他又偏偏是个死要面子的主儿,觉着直截了当地往人家里送钱,磨不开面子,探听到局长爱集邮,他就想变个法儿,买点邮品,给局长送去。他也不懂邮品行里的事情,这不,听说阿拉懂得一点,就托阿拉来办这事。有什么办法,谁让是哥们啦?”
“他要送多少?”老摊主叮着问。
“现在官场上,行情差不多是明码标价的,公安系统的行情,大致是这样的:派出所所长,是二十万;副局长,四十万;局长一百万。他要补的是副局长,三十多万差不离了。”甄警官掰着手指算计着。
“阿拉家里的那两本邮册就够了。”遇到好的买主,老先生喜出望外,上赶子兜售,“甄先生要是有意,要不要和阿拉一道去看看?”
昌乐看出老摊主对这桩生意挺上心,故作沉稳地问,“老先生家住哪里?”
“不远呢,”老摊主说,“静安路那里就是。”
昌乐看了眼手表,说道,“那好吧,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就是啦,走吧。”老摊主说着,站起身来。
甄警官也跟着站起身来,俯在老摊主耳边嘱咐道,“阿拉这个身份,上边是不准搞这类买卖的,侬勿要把这事对外人乱讲啦。”
“晓得,晓得。”老摊主点头答应,“侬放心好啦。”
二人说着,出了档口。老先生把档口锁好,带着甄警官,匆匆出了市场。
到了街上,二人搭了辆出租车,一会儿功夫,到了静安路。甄警官抢着付了车费。老摊主见甄警官为人挺大方,心里着实感激,放下小心,领着甄警官往家里走。
静安路这里都是石窟门房子,城市改造,眼下正在拆迁,道路凌乱,行走不便。甄警官指了指拆迁工地,问道,“这里开始拆迁了?”
“是的,是的,阿拉过几天也要搬走的,房子都租好了,在浦东。”老摊主说。
“承建这个楼盘的,是哪家公司?”甄警官随口问道。
“听说是望江公司。”
“噢,是他们呀。”
听甄警官的口气,似乎和这家公司挺熟悉,便动了心思,叮着问了一句,“怎么,侬和他们认识?”
“何止认识?”甄警官淡笑一下,信口说道,“上周末,还和他们吴总在锦江饭店吃过饭呢。”
“哎呀呀,乖乖,”老摊主听过,抚掌惊叹,“真是无巧不成书嘛,阿拉这些天,正要找这些关系,不想今天竟遇上甄先生啦。”
“什么事呀?”甄警官也有些惊异,迟疑了片刻,问道。
“是这么回事,”老先生说,“这里不是动迁了吗?阿拉家房子,上面有个小阁楼,本来是要给阿拉补偿的,可开发商说,阿拉那间阁楼,没有合法的手续,不能补偿。可阿拉邻居老刘家呢,也有那么一间阁楼,和阿拉的小阁楼一模一样的,他就得到补偿了。为什么?就因为他女儿是区委的打字员,和区里的头头脑脑熟络,能和开发商说上话嘛。可阿拉呢,早年在外贸局,还是堂堂的科长哩,真正的国家干部哩,难道连一个区委的打字员都不如?阿拉忍不下这口气,耗在这里,不肯搬走,看他们怎么办?可话又说回来啦,老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甄警官看看,能不能去跟他们老板说一说呢?”
“嘿,一句话的事儿。”甄警官大咧咧地应承道,“等抽空儿,我给吴总打个电话就是了。”
“哎呀呀……”老摊主一时激动,抓住甄警官的手,使劲摇晃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嘿嘿嘿傻笑着。
说话间,到了家里,老摊主掏出钥匙,打开柜子,从里面搬出两本邮册,摆到床上,让甄警官看。甄警官也不可客气,搬起一本,胡乱翻看着。到底道行不深,看过了,也说不出什么名堂,只是绷着脸,装腔作势问道,“侬打算怎么出手?”
上午在邮品市场,见这甄警官也能说几句行话,后来听说他是警察,又增添了对他的几分敬畏,从市场搭车回来时,这甄警官大方地抢着付了车钱,刚才又听说,他能帮忙到开发商那里替自己通融,老摊主现在就不敢在甄警官面前耍滑,老老实实说道,“甄先生是行家,真人面前,阿拉也不说谎,这两本东西,拿到市场上去,卖个四十万,是不会有麻烦的,今天和甄先生相逢,也算是缘分,一个朋友价,三十五万,甄先生看,怎么样?”
甄警官果然爽快,听了报价,想也不想,痛快答应道,“就依侬,阿拉马上回去筹钱,明天上午九点钟前后,阿拉到侬摊上去取,成么?”
“成,成!”生意这么痛快做成,还有什么好说的?老摊主忙不迭答应下来。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甄警官借口还有事情要办,正忙着呢,谢过老摊主的留请,转身告辞了。
到了街上,昌乐打电话联系到昌欢,二人约好见面的地点,昌乐搭车过去。
“成了?”昌欢见到昌乐,忙问了一句,
“成了。”昌乐得意地说,“彩头还不小呢。”
“多大?”
“三十五万呢。”昌乐说,“谈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在他档口里交货。”
昌欢听了,也不疑心,二人一道去了一家商场,买下一只密码箱。
出了商场,昌乐向路人打听,哪里出售殡葬用品。昌欢在一边听了,心里大倒胃口,觉着昌乐疯疯癫癫的问话,不太吉利,急着问道,“二哥,你想买什么呀?”
“冥币呀。”昌乐说。
昌欢猜出,昌乐是想买冥币做道具,忙劝道,“你买那玩艺干什么?多不吉利。”
“它和真钱是一个规格的,颜色也相仿。”昌乐解释。
“二哥,咱做事,也别太绝了,”昌欢劝说道,“那老先生也一大把年岁了,这一单做下,已经坑他不浅,你再送他一堆冥币,岂不是把他往绝路送?让他到死都吐不净恶心,咱还是换点别的纸片替代吧。”
“什么纸片?”昌乐问。
“找一家办公用品商店,准会有卖点钞纸的,那也和真钱是一个规格的。”昌欢说。
昌乐觉得有道理,和昌欢一道在街上寻摸。过了一会儿,找到一家门店,进去一问,果然有,当即买下四十捆,装进密码箱里,回到宾馆,从包里取出十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插到密码箱里上层的点钞纸上,锁上箱子,提起来晃了两晃,放下后,重新打开,点钞纸结结实实地码放齐整,放在里面,看上去像一箱刚从银行提取的新钞,一点破绽没有。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按约定的时间,昌乐来到大木桥邮市。老摊主见昌乐准时来到,手里提着密码箱,猜测里面一准是买邮票的现金,心里又开始激动,手也有些哆嗦,脸上却尽力显得平静,笑呵呵地把昌乐迎进档口,让了座,给昌乐沏上茶。
昌乐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下,把密码箱平放到桌上,按了几个键子,打开让老先生看了。老先生看了一眼,果然一沓沓新钞,整齐地码放在箱里,两眼立时有发花,再也看不仔细了。甄警官也不再给老先生机会,顺手把密码箱重新锁上,抬头问老先生,“邮票拿来吗?”
“拿来了,拿来了。”老先生边说边从货柜里取出两本邮册,递给甄警官。甄警官接过,翻了一下,正是昨天在老先生家里看过的两本。
二人正要交易,甄警官兜里的电话铃声响了。甄警官接听电话,和对方交谈一会儿,脸色突变,关了电话,抬头对老先生说,“刚刚出了案情,催阿拉快点回去呢,老先生,说句实在话,阿拉对邮品,也是一知半解,侬这些东西,阿拉也断不出个真伪,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阿拉想找个地方鉴别一下,再做交易,侬看行不?”
“对,对,对,”老先生说,“楼上就有邮品鉴定师,阿拉带侬去好啦。”
“带着这些东西去,不方便,阿拉这里装的是四十万呢,”甄警官拍了拍密码箱说,“这样吧,这箱子,侬先替阿拉看着,这邮册,阿拉带到楼上去鉴定一下,时间来不及了,阿得快去快回呢。”
见有四十万现金押在这里,又是和警察做交易,老先生一点都不疑心,痛快答应下来。
甄警官提着邮册,直奔楼上,不等走到邮品鉴定师的办公室,转身拐进安全通道,下了楼,从市场后门出去了。
甄警官一去不回,老先生心里有些觉惊。好在甄警官装有四十万现金的密码箱还在,老先生并不慌乱。直到晚上市场打烊,还不见甄警官回来,老先生才有些沉不住气,预感到一些不妙,惶惑中,没忘记把装钱的密码箱提上,锁上门,直奔楼上,找到邮品鉴定师,问上午有没有人,带着两本民国特种邮票来作鉴定?鉴定师翻了一会眼珠子,肯定地说,“没有!”
老先生浑身就开始冒虚汗了,匆匆赶回家里,找来螺丝刀,撬开密码箱,拿来起一捆现钞,仔细查看,原来这捆新钞,只是最上面一张是真钱,下面全是点钞纸。老先生一阵头晕,点钞纸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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