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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速度之迅猛,此间战况之惨烈,叫已少有防备的慕容麟都惊呆了,他望着乱成一团哭爹喊娘的后燕军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这场战,胜负已定,或将成为后燕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败战!一颗断头飞来,砸了他一身红白秽物,慕容麟这才回过神来,在人仰马翻之中他断然喝命副将:“传令下去,我军先行撤退!!!”
副将一愣:“可太子殿下还陷在乱军之中!”
慕容麟抽过一鞭,厉声道:“太子贻误军机以致大败,难道还要我们全军覆没来陪葬么!再不走,你我都要埋骨异乡了!”
慕容麟果断调转马头,抽身而退:“慕容宝,你若是死在拓跋珪手上,倒也算死得其所!待到地府,在再向父皇请罪去吧!”
天色已明,杀声渐息,偌大的参合陂已被层层叠叠的尸体拥堵塞满,剩下的五万后燕士兵缴械投降,被缚住双手,成行成列地跪在岸边,直面着自己战友支离破碎的尸体。
随着一声雀跃至极的欢呼,厮杀尽兴的士兵们纷纷跪下,向自己英明勇敢的主帅顶礼膜拜:
“大帅战无不胜!”
“大帅万岁千秋!”
拓跋珪轻一扬手,全场皆静,他飞身落马,牛皮军靴一声一声地踏在雪地上,听在面如死灰的后燕俘虏耳中有如催死的阎罗之音——他们曾经是北国中原最强悍的一支劲旅,曾经在慕容垂的领导之下攻城拔寨攻无不克,何曾想过今日待宰羔羊一般任人鱼肉的境地?
拓跋珪哗啦一声撕下被鲜血浸透的披风,随手掷开,手中长枪重重一拄,沉声道:“沮渠蒙逊,是你放走了慕容宝?”
沮渠蒙逊全身也杀地如血葫芦一般,面上却依然带着狡黠而残忍的微笑,他并不否认,堂而皇之地一点头,拓跋珪一拧眉,霍然转身,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咬牙道:“你敢违抗军令?!”
蒙逊按住他的拳头,哼笑道:“参合陂之战以两万胜八万,大将军足以青史留名。可惜叫慕容麟一部抢先突围而走,无法克尽全功。所以我才先斩后奏,放走了慕容宝。”
拓跋珪神色烁动,瞬间回过味来,松手道:“慕容麟想借刀杀人?!”
蒙逊一扯嘴角:“慕容垂没多少时日了。放一个威信扫地的储君大败而归,再找他的弟弟算账,闹地兄弟阋墙不可开交,我们再长驱直入,摧枯拉朽,岂不是一桩美事?”
拓跋珪眼中凶光一闪,看向蒙逊的目光却满是赞许:“好,你果然想的长远,若克中山,当记你首功。”
蒙逊又瞟了这些俘虏一眼,忽然低声道:“大将军打算将这五万人怎么处置?”
拓跋珪不假思索地道:“留下有用之才收归己用,其余人等发放口粮,就地遣散便是。”
蒙逊摇头一笑:“这些人乃百战之士,千锤百炼,提枪上马即可作战。若然放他们返回后燕,便会再在慕容垂的号召之下凝结成军,与我作对。”
拓跋珪怔了一怔,心中一阵狂跳,故意问道:“那就扣押于我军充作战俘?”
蒙逊又是摇头一笑:“我军两万,战俘五万,班师途中一旦发生兵变,将军反受其害。”他舔了舔嘴唇,勾起一抹嗜血的杀意,“燕众强盛,倾国而来,而今我侥幸大捷,不如将这些战俘悉数坑杀,后燕主力损失殆尽,至此化为乌有,国内空虚,哀鸿遍野,再无可战之兵。那时候再攻打中山,不是事半功倍么?”
身边副将听闻,骇然止道:“大帅!自古杀降不祥,古之名将白起项羽,几人得以善终?!”
这毕竟是整整五万条人命!拓跋珪已料到蒙逊之意,却未免尚在犹豫——直到蒙逊又轻声道:“你难道只想做个名将?待有朝一日,龙登九五,授命于天,还怕什么天谴报应?”
拓跋珪喉结滚动,眼神逐渐坚定下来——哪一个帝国肇始,不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仰起头,闭上眼,沉声道:“传我军令,将五万降卒——悉数坑杀!
参合陂一役,八万后燕大军几乎全军覆灭,只有慕容宝和慕容麟率私部数千人逃出,阵亡两万有余,其余燕军投降者达五万之众,后,皆被坑杀。经此一战,慕容垂亲手创建的精锐之军毁于一旦,后燕至此一蹶不振无力反击,此为后话了。
而此时参合陂战败的消息还未传至冀州与晋南。慕容垂拿下台壁之后,调兵遣将,围城打援,下定决心要牢牢将御驾亲征的西燕皇帝困死在长子——只要慕容冲战死沙场,西燕必乱,此消彼长之下,九州态势定会随之大变,一统中原将不再只是梦想!
暮秋的晋南大地一派荒凉,在后燕军队坚壁清野的扫荡之下,长子潞川一带已是千里无鸡鸣。就在这片贫瘠大地之上忽然扬起滚滚烟尘,拢着一支数百人的军队朝长子城策马狂奔而来——随着一声长镝,城门洞开,容那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冲入,随即长子城门迅速吊起,城楼之上箭石齐发,竭力打退了城下又一拨尾随而至的龙城精骑。
为首之人冲过瓮城,翻身下马,早已久候的一群亲兵蜂拥欲扶:“皇上!”
任臻挥开众人,踉跄着冲到紧随其后的第二骑旁,焦急道:“兀烈!”
大家这才注意到西燕的司隶校尉兀烈已是血流披面,右眼中赫然插着半截断箭!他转向任臻刚欲说话,却已摇摇欲坠地摔下马来,任臻忙将人死死撑住,颤声命令道:“快传军医!”
立即有人飞跑着去了,其余人围在原处,俱是眼含热泪,神情绝望——他们知道这一次的强行突围又失败了,而皇帝身边最后一员大将也因此中箭,难道他们真要活活被困死于此?
而且,叫军医来也没有用,他们被困在长子数十日,慕容垂攻伐不止,虽还不至城破,但城内早已药尽粮绝,谁都知道,受伤即等于阵亡,据守不降的西燕军队的数目每一日都在锐减。
任臻慌忙搜出身上最后一点银环药粉欲为他敷上,却被一只血手缓缓按住。
兀烈半睁着被血糊住的左眼,龇牙咧嘴地一笑:“这时候莫要浪费了这稀罕药。三国时曾有夏侯惇为救主而生啖其眼,我虽莽夫,却敢为陛下的‘盲夏侯’!”话音刚落,他忽然抬手,握住箭尾,大喝一声,伴随着激射而出的血注,一团血糊糊的物事插在箭头处飞了开去!
任臻大惊之后,立即按住兀烈的伤口,不管不顾地将药粉悉数撒上,又手忙脚乱地亲手为他包扎,语气森然地威胁道:“兀烈,你若敢死在此处,朕绝不会当你是为国尽忠,绝不会赐你死后哀荣。。。”说着说着他便带上一丝哽咽:“是朕轻率大意,误中敌计。。。方招此大祸,累及关中子弟。”
所有人因他这一句话而齐刷刷地双膝跪地,却难掩凄凉神色——慕容垂十面围城,他们固然插翅难飞,援军却也难以破阵而入,假以时日,他们会不会就此被人遗忘,埋骨他乡?
“我本是匈奴马贼,不知父母不讲恩义,是陛下提拔重用方有今日。。。”兀烈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嘴唇哆嗦着道,“当日在凉州关山若无陛下,兀烈已成亡魂。我死不足惜,只恐陛下雄图霸业止于长子,恨何如之!”
众人回想往昔金戈铁马攻城陷地的快意,对比如今朝不保夕任人鱼肉的惨况,俱是潸然泪下,任臻狼狈地抹了抹沾染血污的脸,这一次他当真是悔恨交加——他后悔不听人劝,后悔自以为是,后悔自己从来兴之所至便为所欲为却总不去想周遭的人如何善后如何担惊!
人群之中不知谁低声问了一句:“援军。。。还会来吗?”这话问的委实大为不敬,却如一道闪电劈进了所有人的心头——若慕容冲有个万一,贵为亲王又握有重兵的慕容永无疑便是下一任的西燕皇帝——古往今来,为皇位兄弟阋墙反目成仇的还少吗?如果本**队都放弃救援,那普天之下,他们还能指望何人?
任臻缓缓地放下兀烈,沉声道:“会,一定会。”他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这种危如累卵的情势之下,他是这支残军唯一的支柱了:“既然突围无望,便只能固守待援。将战马杀死充作军粮,今日起自朕以下改为一日一餐,全军轮哨,日夜警戒,死守到底,誓不投降!”
城内艰苦撑持,城外亦是心急如焚。
谢玄的北府军经连日苦战,终于攻破轵关,然后慕容麟部在被逼退十里之后复又卷土重来——可见慕容垂军令如山,定要夺回这处举足轻重的关隘。
双方在轵县附近反复拉锯,各有伤亡,直到北府军营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刘牢之虎步而来,在谢玄面前抱拳跪下,口称谢帅——方才他几乎认不出这位曾如翩翩谪仙一般的俊朗儒将了,就是当年的淝水之战,谢玄也不曾如此狼狈而疲敝。
谢玄望了一眼这个自己亲手提拔如今独当一面的大将,自然知道他远道而来,不会只为了向他请安问好。果然刘牢之寒暄已毕,便拿出圣旨宣读——上言谢玄一路征伐,朝廷恤其劳苦,今拟由刘牢之暂代北府之帅,率军撤离轵关,转攻洛阳。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死寂。纵是刘牢之这么个粗豪汉子也涨红了一张紫膛脸,不安地赔笑道:“都督自然还是北府军的统帅,朝廷只是命末将暂摄此位,待取洛阳之后即奉还帅印。”
谢玄站起身来,平静地道:“北府军非我谢氏私属,自然服从朝廷调遣。”他命人将印信虎符取出,交予刘牢之——他也根本不惧刘牢之会越俎代庖,自此擅权,只要他生而未亡,北府之帅便不做第二人想。
“你可以带兵离开,西取洛阳。只是——”他背过双手,抬眼看向刘牢之,“我还是要留在此处,攻打轵关——哪怕只剩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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