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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他嗜血地大笑出声,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已迫不及待要活捉这个一别十年、当初迫地他走投无路的老冤家!
沮渠蒙逊催动战马,风驰电掣一般跃进人海,左挑右刺,血雨腥风,挡路燕军皆成齑粉亡魂,一路如出入无人之境,最后一个彪形大汉挡在帅帐面前,手持双锤,大吼一声朝沮渠蒙逊猛地扑来,蒙逊丝毫不惧,一夹马腹,握紧血垢重重的长戟便直面撞上!随着一声巨响,那个壮汉被狠狠弹开,那杆杀钝了的长戟横穿胸腹,直直地将他插在了辕门之上,鲜血淋漓间肠穿肚烂,身躯尤自晃动不已。
沮渠蒙逊面无表情地一跃而过,终于冲进了帅帐,他俯身一把扯断帐上的燕军大纛,一把掷地,冷笑着抬眼看去——而后,他愣住了。
没有人。
那么多西燕士兵前赴后继拼死护卫的帅帐之中空无一人!
鼓噪的热血在瞬间冰冻,身经百战的沮渠蒙逊立时生起不祥的预感,他慌忙转身出帐,刚一抬头便见到了前方冲天的火光——那是他花费数月心血建造成的坚固营寨,而留在里面的北魏守军,不消说,定然已被全歼!
原来在他大军压境,踹这空营之时,燕军趁机抄了他的老巢!他上当了,中了西燕的诱敌之计!从来只有他这凉州之狐诡计频出地去算计旁人,却原来剃人头者人恒剃其头!
任臻,他处心积虑,牺牲这么多人,以成千上万的血肉之躯将他拖入深渊。
暗夜之中,火借风力,渐成燎原,使魏军军寨远远望去犹如一只巨大的舞火凤凰,忽然从凤翅两端杀出一支人马来,一路奔逸绝尘,俯冲而来,迅速地分做两翼,如潮水一般朝魏军包夹拍击而来。原本正杀地性起的魏军一下子被打地措手不及之时,燕军中路军又杀到,这一次却并非长驱直入,而是以重甲铁骑正面封锁,弯弓搭箭,却是绑上火石,射向营寨旁一个个垒砌的不起眼的黑坛子,砰砰的碎裂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是蓬蓬燃烧而起的火焰,惨叫声走避声呼号声响彻云霄,已然分不清敌我,皆陷入这火海地狱——整个豫北平原在春季吹的多是东北风,火舌便也借势肆虐,沮渠蒙逊一面组织兵力抵抗,一面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军队正被这场人为的大火一步步地朝西南的黄河退去——原来任臻与他一样,都想迫使对方强渡黄河!魏军战马膘肥体壮,负重尤胜燕军,若在前有堵截后无退路的情况之下被逼至黄河,其后果可想而知。他只是万没想到,任臻为了胜他,竟舍弃了己方这上万用以诱敌的兵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陪葬火海!
危急时刻已容不得他再多生犹豫,可正面是西燕铜墙铁壁一般的重骑屏障,东边是随风蓬勃的熊熊大火,背后是滚滚黄龙,沮渠蒙逊当机立断,聚拢残军,不惜一切代价从西北角拼死突围。
狼烟战火刀光剑影之间,燕军的最高统帅勒马驻足,面无表情地看向血雨纷飞喊杀震天的战场,冷静地如同作壁上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了这一天等待了多久,筹备了多少。
沮渠蒙逊一反常态地龟缩不出,只是不停派兵刺探虚实,只有一个可能,他在寻找燕军破绽,再等待寒冰化冻,发起突袭,一击即中,逼他们悉数葬身黄河。
既然如此,那他何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自己人数占优,佯装进攻贺兰隽实则绕道藏避以伺伏击——他要对付的从来就不是负隅顽抗的贺兰隽而是此仇不共戴天的沮渠蒙逊!
就在此时,战场上忽然传来数声呼啸,一面金漆大纛在夜色中高高举起,昏天暗地七零八落的魏军如又有了主心骨一般,开始不顾一切地突出重围朝主帅靠拢,人流汇成人潮,居然又渐渐聚拢成军,齐朝火光稍弱的西北处且战且退。
任臻在冲天的火光中眯起眼,沮渠蒙逊果然不可小觑,在这等兵荒马乱之下,还能站稳脚跟、收拾残局,败而不溃。他冷冷地伸出手来,副将立即奉上神臂弓,他深吸一口气,沉沉地拉开这张十石大弓——此乃西燕上将慕容永在汉中之时新研制的武器,实则当初联珠弩的改良版,以檀为弰,铁为膛,钢为机,丝为弦,射程更远而杀伤力不变。
沮渠蒙逊尚在拼死指挥,忽闻脑后疾风过耳,多年沙场生涯使他本能俯□去,双腿夹住马腹迅速地荡避一侧,说时迟那时快,锋芒毕露的箭簇嗖地一声贴着盔顶红缨疾飞而过,正射中左近高举的大纛,旗杆应声而折!
与此同时,燕军变阵,轻骑让路,换铁甲重骑排布而出,野蛮地直朝魏军横冲直撞而去——魏军本为偷袭迅捷,皆着轻甲,血肉之躯哪堪如此冲撞,皆是惨叫落马、骨折筋断,好不容易重铸的防线又开始溃散。沮渠蒙逊气急败坏,一把掀开挡在身前的魏将,猛地扬鞭催马便走——此时此刻,逃命要紧,他已顾不得再这些难逃生天的子弟兵了,有什么比留得青山更加重要?!沮渠蒙逊不管不顾地夺路而逃,长戟过处,敌我不分,皆成齑粉——如此,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任臻看地分明,一颗心几乎激荡地要爆裂开来,他咬牙切齿地怒喝一声:“追!”
北魏军队在留下了数千具尸首之后,终是得以突围,沮渠蒙逊沿途方才得以收拾数千残部,且战且退,奈何任臻费了这许多功夫,添了这偌大牺牲,报废了整座薄山联营,全为了沮渠蒙逊一人,哪里肯就此放过,自然杀红了眼死咬不放紧追不舍。他自己知道蒙逊狡而善战,时机转瞬即逝,而己方虽刚大胜,但单兵作战的硬件条件还是稍逊魏军——代地自古产良马,拓跋珪叛燕自立之后便下令封锁边疆不许一马出关,而西燕近来仅仅靠苻坚的西凉一地提供的战马,自是不够支撑接连不断的庞大军事行动。而这次带来的骄骑军虽称精锐,但战马骑兵皆不如魏军,指挥起来也不如天子亲卫虎贲军得心应手,任臻下令轻装简行,辎重尽弃,只挑选了半数轻骑继续追击。
双方偶有相触,皆有恶战,魏军急着逃命几无还手之力,但燕军要一举歼灭一时却也不能,蒙逊一方面倍道而行艰难抵抗,一方面连夜向离此最近的北魏河东太守拓跋仪发出急信,要他出兵接应,好退入中条山中——狭长险峻的中条山脉与薄山丘陵不同,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只要能抢先一步进入密林山区,魏军马好,必能甩脱追兵逃出生天,他就有办法休养生息东山再起。
河东太守拓跋仪接了书信,命人将拼死报信的魏兵带下歇息,自己则一声不吭地回到房内,书案旁一个辫发胡服的鲜卑男子背对而立,正手执书卷看地入神。
拓跋仪慌忙跪地,向对方施了一个刚才学会的汉人的陛见礼:“皇上,沮渠蒙逊果然求援了。”并将大致惨况转述了一遍。
拓跋珪缓缓转身,看向这个自己称帝后才投奔于他的堂兄弟:“给他回信,河东乃我朝盐池重镇,不可有失。你身为河东太守不敢带兵远征,援军只能离城百里,在独龙山附近埋伏等候,让他继续坚持,只要撤退到预定地点,我们立即接应他进山——沮渠蒙逊为了活命是连自己亲哥哥亲儿子都能推出去送死的人,他死乞白赖都一定会坚持逃亡。”
拓跋仪点头答应,咽了咽口水又道:“沮渠蒙逊这一仗已经拼光了老底,据说近四万的精兵只剩了不到一万,我们还要派兵相援相救?”
沮渠蒙逊虽然战功彪炳,很得器重,但为人奸狡跋扈心狠手辣,在鲜卑魏国绝不怎么得人心,拓跋仪难得见他损兵折将,一败涂地,自是恨不能落井下石除掉这异族之人。
拓跋珪心中了然,却是声色不动地瞟了他一眼,将书卷不轻不重地往案上一砸,拓跋仪心中暗悔失言,生怕自己的这点私心遭了这刚愎帝王的忌,连忙解释道:“末将的意思是沮渠蒙逊已如丧家之犬,慕容冲为了追他已是尽弃辎重,孤军深入,甚至为了提高骑兵的追击速度不断减少随军人马——深入腹地乃兵家大忌,何况是御驾亲征?慕容冲刚刚清洗了骄骑军,又已经收复了函谷关,还攻占了豫北晋南的大片土地,若非中条山天险,只怕我们的河东盐池都要直面兵锋,照理说他应当收手退兵,回长安收拾朝政稳定军心才是……”
的确,从出兵江南算起,任臻离开关中已经一年有余,长安基本是由慕容永为首的几个皇族把持朝政,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远离中枢大权旁落都是大忌,更遑论为了追一股残兵败将,堂堂国君会不顾生死不惧危难地一口气死追了数百里。
可惜,他先是任臻,再是皇帝——永远也没能有一颗无情无义帝王心。拓跋珪将一只锦盒推到拓跋仪的面前,锋锐的眉眼在灯火下更显阴鸷:“把这个东西以沮渠蒙逊的名义送到燕军中去,他见了,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龙潭虎穴都一定会继续追下去——不死不休。”
拓跋仪定睛看去,锦盒中是一袭曾经艳若朝霞的赤色披氅,却因沾染了层层血渍,而凝成一片浓重不祥的乌云。
拓跋珪负手踱步,好整以暇道:“再给慕容德去一封信,告诉他我拓跋珪承认南燕立国,且有生之年不再南侵他一寸土地;而当年参合陂之战杀降五万乃沮渠蒙逊先斩后奏一手造孽,朕亦深为愤慨,将来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只要他与燕断交,改与我国结盟。否则待此间战事一了,朕必挥师亲征,直下他的国都广固!”
拓跋珪语气平淡,拓跋仪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忙掩饰地俯身低头应道:“末将遵旨。”
待拓跋珪信步离去,他才敢放出目光,转向拓跋珪方才看的书卷,那是一册《庄子》,上云: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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