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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冷山岚意牵连,常为暖阳悦红颜。
此生若得痴情伴,韶华总付相思弦。
风铃协响琴筝曲,谁奏笙箫落云烟?
皇皇情彀终消解,流水浮灯笑当年。
暖帐薄纱,随风浮动,映着其中羽衣霓裳的绝色佳人,美不胜收。
“怜筝,我……”枫灵退了几步,到了帘幕的纱帐之外,倚在墙上,蓦然合了眼睛。
失明三年,反是黑暗让她更安心些。
黑暗中,有人双手环上了她的腰,垂首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柔顺的秀发在脖子处轻轻拂过。
熟悉的如水馨香,活生生地钻入鼻息,沉在心头。发丝掠过皮肤,带来丝丝麻痒,惹起一片敏感的颗粒。
枫灵闭目不语,牙关紧咬,肩背僵直。一股温热的气流迎面而来,再顾不得思考些什么,温热的唇瓣便已经贴了上来。
唇的主人用并不熟稔的吻技在枫灵唇边游移,轻缓地极具耐心地撬开了她抿得紧紧的嘴,双臂相交,搭在枫灵颈后。枫灵的手缓缓抬起,环住了怜筝的腰肢。
身识是三年里枫灵唯一拥有的感觉,故而极其敏感。并不需要再有什么进一步的挑逗,只是这样的拥吻,便已是感官上的极大刺激。
但,也仅止于此。
四片胶着在一起的唇蓦然分离,两人仍是拥抱着的。
枫灵慢慢睁眼,对上怜筝晶亮的眼睛,那双眼里眸色温柔,眼底清明。十年风霜,改变了她的容颜,却没改掉那一双清明晶亮的眼睛。
“你的身子僵得像块石头呵……”怜筝送开环着枫灵脖子的胳膊,拥着她的背,和她交颈相拥。
“怜筝……我……”枫灵仍是说不出话来,声音哽住。
怜筝开口,打断了她的后半句话,叹息一般说道:“我想,我拼着三年的努力,把你治好,是对的……”说着,怜筝将她拥得更紧了些,紧得仿佛要将枫灵融入自己的骨肉。
枫灵讷讷道:“我欠你的情……我也不知,该如何来还……”
怜筝深吸一口气:“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还的——我也不需要你还。”她挺起身来,注视着枫灵憔悴的面庞,“杨枫灵,你有上天入地的才能,却没有一颗坚强到极致的、可以杀伐决断的心——不过正因为如此,你才是你,你不是可以轻易屠城灭族的傲世帝王,你不是光武帝杨彻,你是斩不断情根的杨枫灵。”
枫灵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
“若爱上你是命,我便非要抗命。若爱上你不是命中注定,我爱过,便也值得了。”怜筝含笑退后了几步,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被烛火照映得半明半暗的杨枫灵线条柔和的脸颊,无形的画笔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十年前那个风神俊秀的模样来。
只是深深一眼,便好似过了一生一世。
她确信终于彻底把那人的影像拓在了心头,方才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来,搁在桌案上。
“杨枫灵,时至今日,我终于笃定,我不再需要你了……需要你的是她,你需要的也是她……去吧,去找她吧……”
“什、什么?”枫灵不解,却看见怜筝步步退后,退后,退后,退出了房间,脸上仍是挂着一抹浅笑,合拢了房门。
怜筝的容颜消失在两扇普普通通的木门之后。
枫灵喘息着上前,拾起桌面上的那封信,封皮上的两个柳楷大字,清秀得令人揪心——休书。
“吾齐怜筝与杨悟民结发成婚,自隆嘉十七年至光武六年,其间颠沛流离,心如磐石不曾转移。今日决意休夫,十年夫妻情义,今朝一刀两断,自此两不相欠,从此再无瓜葛。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封皮的背后写着一行不甚清晰的小字,苏州枫吟苑。
她清楚记得当年的二击掌:“……你和我击掌为誓。今后,只有我齐怜筝休夫,没有你杨悟民休妻的份!”
鼻息间仍然留存着那如水一般的馨香,自成婚之夜,那馨香便深深印刻在脑中挥之不去。舌间依然停留在方才唇舌交缠时的情爱滋味,这是她和怜筝之间所有过的,所能有的,最为亲密的举动。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片,过往十年,或喜或悲,尽皆闪现眼前。
枫灵打开门,庭中空无一人。
怜筝走了。
她步出中庭,风宵独立,遥遥望向天边明月。扬子江畔,明月高悬,垂照江烟,雾气散漫。
良辰美景,本是醉人的美酒,如今,却成了浇愁的毒药。
诗词堵塞在喉间,水龙吟的曲调激烈而缠绵。枫灵背倚春柳,嘶哑沉声,痴痴吟道:
“江烟晴有晴无,几曾盼,云开雾散。”
“随波逐流,风云浅看,妄惊红鸾。雁字三回,悠悠十载,相思情满。”
“念江山广袤,天地无限,终难舍,如花眷。”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这树下埋了宝剑青锋,遂拾起树枝,寻着那地方挖了下去。三年前这柳树还是细细的一棵树苗,如今,居然也有一臂合围那般粗壮了。
匣中宝剑,依然泛着青色光芒。
春风扶柳,锦白柳絮落在手腕上,孱弱翕动,叫人心生怜意。
一滴泪悄然滴落,滴在了青锋剑隐隐的龙纹上。
枫灵拔剑跃起,舞动生风,挑、刺、砍、劈,柳絮莹白如雪,飘满空庭。
“杨花柳絮翩飞,织红线,当年缱绻。”
柳絮随剑气搅动,上下翻飞,贴着剑锋被劈作两半,枫灵声音渐转低沉,声气一哽,一字一顿道:
“谁设情彀?泥潭深陷,安——然——不——怨。”
她纵身跃上半空,大开大合,挥剑潇洒,却不甚用力,柔柔从飘散的柳絮中滑过:
“豪情一丈,三尺青锋,七尺绝恋。”
不知是何处传来了幽幽一叹,叫她自空中垂落,剑势难收,深深扎入泥土。枫灵单膝跪地,茫然地打量四周,空无一人。只得苦笑,手腕施力,将青锋剑拔了出来。
“笑且住,言犹在耳,回首——已然——不见。”
夜尽天明,风消云散。
是到了终点。
光武六年,春。
一场春雨润群芳,黄昏时刻,苏州的青石板路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乌瓦白墙的建筑在春雨中静静矗立,肃穆优雅。
行至一处别院附近,琴声悠扬,有如天籁,叫人不禁驻足侧耳倾听。白衣女子收了油纸伞,从怀中拿出玉笛来,在雨中奏起笛子,与那琴声应和。
琴声断了一下,很快又随着那笛声一起奏响。
吱呀——乌墨色的大门徐徐启开,开门的是个浓眉深目的壮年僧人,皮肤黝黑,虽毁了半边模样,但面貌却还是如年轻时那般清秀。他在开门的一瞬间为眼前之人所惊,转瞬便是哽咽:“你,终于还是来了——”
女子笛声未歇,却深深向着那僧人一拜,吹奏着进了宅院的门,抬眼便看到正堂里正在抚弄瑶琴的红衣女子。琴声戛然而止,红衣女子抬起头来,她面容俏丽,线条鲜明,一双外睑微挑的眼睛,像极了会笑的狐狸。
笛声倏然断了,白衣女子收了笛,抬眼看着她。
僧人自寻了斗笠,遮住了头顶,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捻着手中的佛珠,悄然退出了别苑,一袭青布僧袍,一瘸一拐地渐渐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之中。
红色的狐狸表情里带了几分疑惑,直直到了白衣女子面前,定定盯着她的脸:“——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认识你……”白衣女子喉间哽住,眼中含泪,唇角带笑:“这位姑娘,我无名无姓,看姑娘一副聪慧的样子,给我取个名字,好么?”
红衣女子歪着头,懒懒笑道:“呵,你这人还真是有意思,跑到别人家里来要人家给你取名字——”她好奇地绕着这个不速之客转了几圈,细密的雨丝沾衣不湿,只是将光洁如玉的面庞稍稍湿润了,泛起了润泽的光。白衣女子认真地随着她的转动调整着姿势,始终与她眼神相对。
十年纠缠,缘起于此。
这种直白的对视惊动了红衣女子心里最柔软的某处,竟忽然觉得了脸热心跳——“我这是怎么了……”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房檐下沉沉坠着的风铃,沉吟片刻——“昨晚听了一夜风铃响,不如,就叫你风铃吧——怎么样?”
“好,好,好,那我就叫枫灵了……”白衣女子笑着,笑着,眼里便噙满了泪光。白衣女子忽然倾身上前,在红衣女子的错愕和惊恼中,兀自捧起了她的脸,吻在她的唇上。那惊怒的表情瞬间变得柔软而清明,唇齿轻启,轻巧蹦出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枫灵……是你……”
春雨渺渺,润泽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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