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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吴国公府,静室内。≥ ≦
主宾对坐,陈遇相陪。数支红烛,有红袖添茶;凉风带雨,听雨声淙淙。表面的气氛看似安详清静,但是主宾之间,一个是名震江南的豪杰,一个是以善辩著称的辩士,风轻云淡之下,其实却隐藏着斗智激辩的张力。
若是将之形容为外松内紧,则在同一时间的南高丽汉阳府,城里城外,却刚好截然相反,外紧内松。
汉阳府临海,水气充足,夜雨下得比金陵更大。多半夜的时间过去,愈下愈大,已经从起初的濛濛细雨逐渐变得大如瓢泼。就好像用筛子往下筛似的,雨线形成直道,密密麻麻垂落,把夜空和大地连成一片。放眼远近,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雨水,从屋檐上、从墙头上、从亭台楼榭上,从树梢上连绵不断地跌落下来,又都从院中滚出去,在街道上汇成急流。
汉阳府是南高丽数一数二的大城,排水系统做得还算不错,但就算如此,有些地势较为低洼的街衢,上边也已然积了深深的一层水。人从中走过,能浸过脚脖子。因夜色深沉,城中灯光稀落,缺少反光,积水黑压压的。
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不是一个人在走路,而是好像有很多人,他们都在奔跑。
有一只野猫正伏在街边的屋檐下,机灵地支棱起了耳朵,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夜色漆黑,雨落成片。街道的转角处先是有一抹火光在雨水中隐约闪现,映照在对面的墙壁上,随着脚步声的奔近,火光越来越亮。
那野猫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耸起了身子,好像是在威胁似的,低低地叫了一声:“喵。”
一支火把出现在了转角。紧随其后,两支、三支、五支、六支,成片的火把跃入它的眼帘。火光闪亮,传过雨幕,一朵朵的火苗跳跃在它的眼中;又从它的眼中传出,到对角,是上百个全副武装、顶盔贯甲的军卒。
军卒的队伍里,不时有低沉的轻喝:“快点!跟上来。”
“不要掉队。再转过两条街就到了。”
“……,狗日的,哪儿来的野猫?”
受惊的野猫拔腿逃走,在雨水中、在火光下,拉出一道黑影,飞快地窜上墙头,溜走了。被吓了一跳的士卒骂骂咧咧,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的夜空里,厚厚积雨云的缝隙中,那三两点的星光还在闪亮。
像是好奇有趣地偷觑,又似乎冷漠无情的凝视。
“街上见猫。下着雨,还出星星,这狗日的天气,实在太怪了。”
队伍的最前边,有两个人带头。一个穿着平民的服色,一个穿着黑衣箭袖。平民服色的那人正是通政司的暗探,而穿着箭袖之人却便正是鞠胜。
他奉了姚好古的命令,赶去城外调了五百军马,把任务分别一一交代下去,留了三百人负责城外的捕拿,自带两百人入城。因为聚集在城中的“丽人乱党”并不是都在一处的,所以带入城中的两百人又分作数队,他现在所带的这一支是人数最多的,将要面临的任务最重。
目标直指城西御街,凉山君府。
凉山君是前高丽王室,论辈分,前高丽王王祺还得叫他一声叔叔。年纪已经不小了,五六十岁。当日海东军马入城,凉山君倒是很“识时务”,没有做无谓的反抗,带头投降,故此在众多的高丽宗室中,他是少数不多还能保住本来家宅、原本地位的人之一。
按照道理来讲,他既已投降,邓舍也没为难他,平素待他还不错,时有赏赐,他应该不会卷入这次作乱才对。奈何他有两个儿子,都是早就暗中不忿。他年岁老了不假,可惜他的儿子们还年富力强。
试想,他的儿子们本为宗室,高人一等,可以任意地作威作福,现如今却国破家亡,特别是自从姚好古执政汉阳以来,采取了种种抑制丽人豪强、扶植汉人大户的措施,眼看汉人的势力一天强似一天,也许不出十年、五年,这汉阳府恐怕就再无他们说话的份了,乃至说不定,一个普通的昔日下人就能爬到他们的头上去,如此巨大的反差,又怎能忍受?
“为儿孙谋,不得不反!”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王礼,一个叫王祯。不久前,私下里和一个从大都前来的故旧朋友见了面。
他们的这位朋友带来了奇氏、察罕的手信。在信上,奇氏和察罕许诺,若他们肯在汉阳府起事,那么,察罕帖木儿便会在山东牵制邓舍的主力;而奇氏也会动辽西世家宝、沈阳纳哈出,用来牵制辽东、朝鲜的海东驻军。然后里应外合,争取一举恢复高丽王朝。待事成,功大者为王。
这个许诺,或者可称之为约定,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同意。
为什么?察罕或许可以牵制益都军,但是要想指望世家宝、纳哈出牵制辽东、朝鲜军简直痴人说梦。可是,“痴人说梦”也好,“利令智昏”也罢,王礼和王祯本就满心的不忿,整日处心积虑地想要改变现状,只是苦无办法,忽然间,奇氏和察罕都主动递来了支持,一个是蒙元的国母,一个是如今军队最强的男人,他们兄弟两人当然求之不得,当场就拍板决定,答应完全按照信中所说行事。
大凡一个王朝灭亡,必有遗老遗少。何况高丽是被汉人所灭。经过一番的联系与密谋,他们兄弟两人还真的找来了不少“志同道合”之辈。彼此约定,四月底在汉阳府集会,五月初就正式立旗作乱。
具体计划如下:
因为参与举事作乱的大部分都是王室、勋贵之后,所以他们家中多有仆僮,只凉山君府内,仆僮便不下二三百人。加上其它的一些,只汉阳府内就可凑够一千多人。此外,汉阳府的驻军中不少的一部分都是原本的降军,也可以联络一下,与之共同举事。
王礼信心满满:“以有备打不备,胜算八成以上!”
“当举事当天,俺会先用父亲的名义,请姚好古等人赴宴。在宴席上,把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城中群龙无,我方又准备充足,胜算何止八成!十成也是有的。”王祯比王礼的信心还足。
“夺下汉阳府后,我方必须连续出击,不能给汉儿做出反应的机会。所以,也不用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来汉阳,选出一部分各自留在本城,待接到我汉阳府起事成功的讯号之后,便就立刻也分别在各城起事。”
“这叫做中心开花,四处烽烟!汉儿正用兵济宁,路途遥远,隔绝大海,定然措不及防。朝鲜、辽东的汉儿又有世家宝、纳哈出为俺们牵制。等邓贼接到军报日,必定为时已晚!”
“此番起事,俺打算用‘衣带诏’的名义。想俺丽朝已有数百年,在民间极得民心,旗帜立处,凡海东的百姓肯定云和而影从。”
“每个城中都有咱们的人!每个城中的驻军中也都有咱们的旧卒!百姓又皆思咱们丽朝。如此,则无交兵,守无坚城,不招必影从。事成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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