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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中乌云蔽月,叫展昭的面容晦涩不明。

今日所言之事,展昭一年半前于松江府就已然知晓。

“温兄那时推波助澜是因为早就有所察觉,暗中有人做局之时,温兄并未料到此事将对白兄与陷空几位义士如何,自然谈不上暗害白兄之意。反倒是为了逮住查清拐卖案的良机……”

余下的月光从白玉堂的脸上飞快扫过,也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你不必替他掩饰,温老六只是抱着多看几场热闹戏的心思。”白玉堂嗤笑了一声,打断展昭,话里话外仿佛都连讥带讽,“若非他早有注意,以他的懒惫怎会如此凑巧就管起女童被拐案来了,还这么巧就将被送上船的卢珍救了回来。”

闻言,展昭但笑不语。

白玉堂话虽如此,心里头却毫无怒意,真要说起来那松江府最信任温殊的还是白玉堂。也不知该如何言说白玉堂这脾性,说是扭捏罢,与展昭几番交谈、无论何事都率性得很,有疑便问、有话直说,从不跟展昭打马虎眼;说是坦率罢,于些无伤大雅的事上又总是嘴毒的紧,半天听不到一句好话。

乌云聚散无常,早过了四更天的夜色渐深。

展昭正心里暗笑,见白玉堂撇过头,从打量那几个衙役的空隙里瞧了他一眼。

不想展昭不觉尴尬,还迎着视线、抱着剑凑近了一步,随后更是在屋檐边上、白玉堂的身侧蹲下了身。他口中的话题仿佛是生硬地一转,可准确地引走了另一人的注意力:“是屋内死去的含笑姑娘,还是之前随白兄进了屋子的那位姑娘?”

他原以为白玉堂是指醉花楼的杏儿他的江宁府一行有关,这会儿却是从女童被拐案寻着的线索,白玉堂客居江宁府既是为此事来,总归不会在迷蝶园寻欢作乐,多半是在暗中探查什么。

白玉堂挑起眉梢。

凝神注意着楼下的展昭并未瞧见,只是在白玉堂回话前添了一句:“温兄会盯上杏儿姑娘,莫不是查到杏儿姑娘的身世了?”

“并未。”白玉堂唇角轻轻一撇,明白展昭问得是杏儿是否也曾在八、九岁被拐走了。他仿佛是漫不经心,口中却没半分敷衍,答地亦是飞快:“醉花楼乃是四年前齐桦暗中买下所建,杏儿自然是醉花楼开张时从牙婆手中买来的。老六顺着此线,只查到她十三四岁沦落至松江府,为讨口饭吃才被卖身为奴,又被醉花楼管事的瞧出姿色不凡,做主送进了醉花楼。”

也就是说杏儿到底有没有儿时被拐卖的经历无从得知。

展昭一边细思,一边听着楼下的动静。

三个衙役拦开了瞧热闹的人群,顺着楼梯上了三楼,被管事的直接迎去含笑的屋子,或者说,含笑的尸首所在的屋子。

这前头折腾一会,再是报官一来一往,都快临近五更天了。

远远地还有几个人在小声说话,正是迷蝶园里的娼客,先头也是探着头看热闹将含笑屋内的情况看的明白,说话时还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们又暗中说几个衙役被叫起时多半恼的很,等会进了屋子定是要被彻底吓醒。

青楼娼馆里出了命案大多是不愿报官的,就跟酒楼里要是吃死了个客官肯定不乐意大肆声张。都说死过人的地方晦气,青楼里死了个人并不少见,但死了个窑姐儿,不仅是又名的花魁还是被杀的,且是金钗入喉这样的残忍手段,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若不是那含笑死的太过骇人,又叫太多人瞧见了,哪怕含笑当真是被人杀害,迷蝶园的东家也会将此事压下去,只当她是病死之云,铺盖一卷埋了。正如醉花楼的杏儿自缢吊死在屋里,要是醉花楼报个官,仵作一看便知杏儿是他杀,可醉花楼没了东家,生意本就难做了几分,哪怕过了一年还是不愿惹麻烦,这才悄悄报了杏儿自尽直接给埋了。

不是每家青楼都有疏阁那般底气,肯给一个清倌人、一个戏子讨公道的;也不是哪儿的官府都肯在江湖人遍地比斗行凶的天下正儿八经地管命案的。

一个风尘女子罢了,除了道尽一句可惜,世人并不关心她的死活。

想来蒋平与温殊要不是早早盯上此人,心里头揣着点狐疑,也不会有所发现。

这世上的人命有时确是轻贱。

展昭轻声一叹。

“含笑。”白玉堂猝然说了一句,像是不经意间打断了展昭的叹息。

是含笑不是苏千千。

展昭蹲在白玉堂身侧,闻言稍稍扬起脸。

他的眼梢尖尖,眼底通亮,历世虽久却不变初心,白玉堂仿佛是撇开视线,又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审视与端详。好半天白玉堂才接上了后半句话:“温老六是在江宁府捡来的温蝶,且说温蝶其实有个孪生姐姐,只是二人失散了。你来疏阁那日温蝶就坠楼死了,自是未曾见过温蝶的模样。”

“你是说屋内的含笑姑娘?”展昭有些吃惊也有些确信。

“一模一样。”白玉堂嘴角一挑,一字一顿、似笑非笑道。

天下之大,以温殊的本事要查几年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被拐卖之后何去何从是当真没法子;可花个一年时间在江宁府寻一寻与温蝶样貌相同之人未必不可,总比大海捞针容易些。

五更将至,天有破晓之意。

白玉堂瞧着那三个稀里糊涂的衙役果真如几个娼客所言被吓得彻底清醒,还有个也是和管事的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又赶紧将屋子贴了封条,急匆匆地赶回府衙去回话。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与展昭解释起来:“含笑大约于五年前意外沦落至勾栏瓦肆卖笑人,又谎称自己只是吃得太少,其实已经有十四五的年纪。平日浓妆淡抹瞧不出年纪,穿着淡雅不喜少女姿态的着色,若不是她与温蝶长相无二,当真以为她苏千千所言已然年近二十。”

展昭敏锐地察觉到白玉堂话中的含义,“她是故意的?”

白玉堂一笑,不知是笑展昭敏锐还是笑什么,“你在问她故意来的青楼娼馆一事,还是故意改头换面掩去年纪一事?温殊查到当年是有个老妇人见含笑可怜,有意收养她,可她却推拒了,转头就进了迷蝶园。”

而温蝶不过十六七岁,含笑既是温蝶孪生姊妹,当也是十六七岁。

展昭闻言眼中微微一闪。

含笑有意改头换面,甚至深入勾栏瓦肆之地,其中怕有隐情。甚至,就如今的猜想来看,含笑多半与幕后拐卖女童的势力有联系,入那寻常人家多有不便才转头去了迷蝶园。今日含笑之死也多半与此有关。白玉堂与温殊能查到这份上,却耐着性子不对含笑动手,而是暗中盯梢半年之久,想来是有守株待兔之意。可就这么一晚上,含笑就不知死于何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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