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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铃一响,余音袅袅,似有似无。
谢杳独自行在莽莽雪原,天地间皆是落寞的白,回身望过去,唯有她一行足迹深深浅浅蔓延至远方。
她浑然不知自己因何来此,只是举步接着往前走着。
直到眼前忽的现出一幅幅画面,十九载年岁一一铺陈开来,她从那些虚影之中穿过。她甚至还瞧见了她并未经历的日子,她在心中数着,统共有五个春秋。
画中那男子,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总不爱笑,一身清冷疏离,拒人千里。她看着那男子披上龙袍,底下山呼万岁,也看着他在四下无人的殿中,一坐便是一宿,看着他眉目温存地同身边并不存在的人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直笑得人心口发苦——也有极偶尔的时候,会落下泪来。
谢杳怔怔看着最后他含笑松开手中杯盏,双唇微动,似是唤了一句什么。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不自觉伸手触上那道虚影,却只是探手进一片虚空里。不过她还是认出了他唤的那声“杳杳”。
散乱的记忆像是终于找到了归路,谢杳眼神一瞬清明——不过刹那,积雪消融,春意覆了满地,桃花绽了满枝。
铜铃声声,比之方才愈见急切,且一声比一声清脆,仿佛就在耳边——谢杳猛然惊醒,手犹搭在茶壶上,壶中的水还温着。她一抬头,已是满面泪痕。
净虚真人嫌弃地挑了挑眉,兜头甩给她一方帕子,而后故作高深地拿起手边一枝全然盛开了的桃花,拈下一朵来,“果真回来了,不枉费贫道一场心血。”
谢杳还有些状况外,用帕子擦了一把脸——而后惊愕地看着自己明显小了一号的手掌,张望了一圈。
房间正中央是一口略显小巧的丹炉,四周一片雾蒙蒙,只是丹炉却不再往外吞吐烟雾了。
窗外正对着一棵桃树,不过仍是一树的花骨朵,与净虚真人扯着花瓣玩儿的这一枝桃花似是差了些时日。
谢杳记性向来不差,登时便忆起十二岁那年去松山观那一遭来。只是此事过于匪夷所思,她还是试探着开口问了一句:“敢问真人,今为何年?”
“元平十二年。”
谢杳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整个人像是陡然松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深深呼吸了几次,方才又问道:“我这是重活过来一遭,还是……”她一顿,方才接着道:“做了一场大梦?”
“一梦七载?贫道可没这么大的能耐。”这便是认了前者的意思了。
谢杳默默将那句“合着让人重活一次这能耐算小”咽了回去,先捡了紧要的问,“如此说来,我所见的后来五年,也是真的?”
净虚真人微微颔首,“你不先问过自个儿,倒还有闲心问这个。已然死过一回,果真还是勘不破情关啊。”
谢杳抿了抿嘴,“缘何是我?真人费这番心血,又是所为何事?”
“修道之人,不过为了心中之道罢了。”净虚真人叹了一口气,“黎民何辜?若按你命定之路走下去,你也曾亲历过,那是一幅什么景象。而在你瞧不见的地方,远比你所想的还要凄凉。”
“兴亡皆是苦百姓。”他看着谢杳,颇欣慰地一笑,“所幸,你便是其中转机。”
“真人怕是选错人了。我不信大道,也远非心怀天下之辈。”
“可你还是要救那人,不想他重蹈覆辙,陷入心魔,是也不是?”净虚真人站起身,远比十二岁的谢杳高出许多,“你重活一遭,逆了天道,龙脉气运皆系你身,不是你心中有没有,就能躲开的。你若是想好好过完这一生,除了改了这世道,别无他法。”
谢杳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那一枝桃花。其实能重活一世,当真是邀天之幸。
“有得必有失。自此以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皆当为你所念。也当是还了贫道对你的再造之恩罢。”
谢杳思量了片刻,倏尔一笑,起身行了大礼,“好。”
净虚真人回去坐下,敲了敲桃枝,“再赠你一言。”
谢杳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早熟了?”
真人被她一噎,颇艰难地开口:“是不合时宜。你于这世间而言,提早了七年。天机不可妄言。当顺应时间,方不会引火烧身。”
谢杳这一回走的时候,净虚真人并未送她。
她只身穿过回廊,在拐角处捏了捏自己的脸,学着小时候的样子笑了笑,方走进谢永在的那间房。
谢夫人见她进来,长出了一口气,拉着她前后看了一圈,念叨了些什么——谢杳一如既往地并未听进去,只是突然发觉,这时候她的父母亲,原也是这般年轻,是未经世事沧桑的那种年轻。
直到握住母亲的手的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前世有许多人告诉谢杳这就是命,比如穆朝,比如谢盈。时至今日,她愿意相信天地有道,相信大道无情。她终是信了命,可她从未打算认下这命来。
谢杳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梅子来,含了一颗。梅子是昨夜里他给她备下的,是隔世的昨夜里。她摸了摸颈上那块玉佩,兴许是这一颗梅子太酸,不经意间,眼眶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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