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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杳——!”几个近侍没能拉住沈辞,几乎是谢杳落入水中的同时,沈辞亦跃进湖中。湖水很深,水面之下声音远去,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沈辞奋力向前,终于在水中拉住了她。他将人拉到怀里,向上游去,只是那人紧闭着双眼,和湖水一样寂寂无声。

沈辞抱着人上岸,浑身早已湿透,却没有宫人敢上前替他们的太子殿下披一件衣裳——沈辞浑身颤着,将怀中的人儿放下,试了试她早已断绝的气息,低声唤她“杳杳”,一声比一声嘶哑。

他用极温柔的语调哄她,“杳杳,你睁开眼好不好,我求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怀里的人毫无反应,他有些急了,伸手想拍拍她脸颊,却又没敢,只是仍低声哄着,“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醒一醒,只要你能醒一醒,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杳杳,你看一看我,你看一看我啊……”

近侍试探着上前,只唤了一声“殿下”,便被沈辞抬头吼的一句“滚”吓得退了回去。

沈辞身边翻涌着浓重的杀意,却唯独在对怀中那个逐渐冰冷下去的人的时候,温柔得不得了,剧烈的反差之下显得整个人都有些癫狂。

御医来过一批又一批,甚至京城中稍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叫了进东宫,替一具尸首看诊。

一时间东宫之中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拖下去砍了,直到沈征亲临,这场闹剧才被迫收了尾。

夤夜时分,沈征自东宫回宫。

沈辞从正殿走出,抬头看了一眼天,而后去到湖心阁里,推开谢杳卧房的门。人被安置在榻上,仿佛同往常一样,只是睡了过去。

沈辞走过去,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分明知道你最怕水,却偏偏将你困在这儿。你明明怕水怕到恶心,却偏偏选了这么个死法。”

“杳杳,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我还没来得及改,你就离开了。”

他轻笑了一声,“难不成真是缘浅?不然为何你总是等不到我,总是不愿意等我?”

谢杳虽是秘密发丧,可一应仪制皆是按着太子妃的规格,入了皇陵。下葬前两日,沈辞将自己关在湖心阁,一点点整理她的旧物。

他这时候才发觉,她原来是有收拾旧东西的习惯的。早些年通的信,送的小玩意儿,甚至某一日她随手摘的一朵花,干枯委顿在岁月里。

沈辞翻到了那只红锦匣子。看到匣子底部的“穆”字之时,他怔了一怔,而后又将匣子翻过来,先是用谢杳的生辰试了一遍,未能打开,又换了两个。试到他最不想记起的那个日子时,匣子“嗒”一声弹开。

里面正是那方他们遍寻不得的传国玉玺。

沈辞抬手按了按额角,倏而笑起来,“杀人诛心,穆朝这步棋着实走得妙。”

“他是料定了我不会动你,玉玺藏到别处总没有藏在你这儿来得妥当。没有传国玉玺在手,就永只能是乱臣贼子。怕是就连他在你面前服毒自尽,都是算计好的。以你的性子,就算嘴上不说,心中也定然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一来,你我之间,破镜再难重圆,你也永不会主动把这玉玺拿出来。”他语气平常,仿佛是她还在的时候,与她闲话,“这么看,他倒是算准了。”

“你若是还在,指定又要怨我心思深了。”他笑着摇了摇头,将匣子原样关上,“既是你不想拿出来,便让它随你去罢。”

那只红锦匣子,连同里头的传国玉玺,就这般悄无声息地随谢杳下了葬。

正如在南疆一个不甚起眼的角落,在发配流放的人群中,一个总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姑娘,掐算着时候,挑了个相近的日子,悄无声息地了结了自己——她的尸首在山下被找到时,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方红芍锦帕。

五年后。坤和三年。

这是沈辞登基后的第三个年头,边患已平,然内乱陡生。

朝臣论及这位新帝,多是战战兢兢——这位新帝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雷霆手段治下,偏偏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得他倚重。

且沈辞自东宫始,身边便连个知心的人儿都没有——倘若不把前朝太子妃那祸水算进去的话——后宫至今仍是空虚,便是枕边风也无处吹去。

东宫自然也是空着的。沈辞近身伺候的人才知晓,圣上隔三差五,就要去到东宫那湖心阁里眠上一宿——也唯有那一宿,他睡得稍安稳些。

后宫之事也有老臣启奏过,恳请圣上选秀,充盈后宫,早日诞下皇子,被沈辞以“边疆一日不宁,一日不得薄赋轻徭,朕便一日不能有此心”云云搪塞过去,不过月余,便寻了个由头赐那上奏之人还乡——那人不过刚至花甲。

沈辞文武并重,重振朝纲,初时成效还是显著的,朝中一时弊绝风清。只用了两年,便定了边关,南边的世家大族也偃旗息鼓,规矩了不少。然水至清则无鱼,这一年多来,各方躁动不安,且隐隐有汇聚之势。

沈辞折子都收了几沓,却仿佛并不上心似的,并未安排下去。

坤和三年夏,南方大族中有一人自称为先朝远支宗室子,以“匡扶正室,还正朝纲”为号,反了。

朝中一时大乱,而沈辞却局外人一般,迟迟没有动作——瞧着不急不躁,甚至脾性比往常还要好了两分。朝臣被他压制惯了,他不颁旨,是不敢私下有什么打算的。

是以这年冬,便打到了京城。

京城城破之日,反军杀进宫中,只见宫门大开,宫人早早被遣散,沈辞仰卧龙椅之上,身上却未着龙袍,只着了一身旧时衣裳。

他闭着眼神色安然,一只手垂下来,手边不远处的玉阶上滚落一只白玉盏。而案上托盘中,仍有一把白玉壶并一只白玉盏,盏中美酒被斟至六分满,隐隐有桃花的香气。

说书人的折扇一并,敲在桌上,“诸位细品,这未着龙袍,所谓何意?”

底下有小子高声道:“龙袍那可是当今圣上才穿得的,未着龙袍,就是不当皇帝了呗!”底下一片附和之声。

说书人敲了敲扇柄,“正是。然诸位可知,前朝武帝临终时,怀中贴身放了一件物什儿。”

酒楼中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皆望着中央那说书人,等着下文。

那人颇为满意,重打开扇子摇着,慢条斯理道:“这物什儿,乃是一段结发。”

“前朝武帝并未立后,结发从何而来?”

说书人故意沉吟片刻,方接着道:“那结发之上缠了一条红绸——可不是寻常一条红绸,是前朝武帝元平十年归京时,府上的一条红绸。这便要说起兴朝时最末一位太子妃来……”

“据闻这太子妃,早在十岁那年……”

折扇开合间,数载光阴不过寥寥几言,一晃眼间便是经年。

讲到中途,一妇人拉着一约莫十二岁的少年离了席。

酒楼中的说书人仍在讲着往昔褪了颜色的爱恨——正是人们茶余饭后最爱听的。

这两人前脚刚出了酒楼,那少年后脚便拽了拽妇人的衣袖,一双略微上挑的凤眸清清润润,他轻声问道:“阿娘,他们说的,是不是阿姊?”这话刚问完,却见自家母亲通红着双眼,捂住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声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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