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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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出租车,芳妮注意了一下天色。比起半年前那个凛冬的黄昏,天空更为温暖澄碧,西下的日轮金光灿烂,浩大广博的一片蔚蓝似乎吸纳过滤了世上所有的阴影。
这家范思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能与烙印在她脑海中的细节一一对应重合:显眼的Logo昭示品牌贵族血统,大理石雕花柱子装饰店面,白与金的华贵色调熠熠发光——从头到尾充满资本主义的罪恶气息。
她停在门前,几乎在记忆中迷失。
正是在这儿,克里斯蒂亚诺翩然降临到了她的美梦中,从此一眼定终生,他们的命运合二为一,交织缠绕,反复的疏离与亲近,恍如星辰时明时灭而恒久长存。
谁能料到,她从人生伊始,便执着诉求的愿望,竟真为她铸就了一段本应可望却不可及的爱情呢?到头来,使他们紧紧纠缠,无法挣脱的力量也分不清是盲目的爱的冲动,还是冥冥中的宿命了。
现在,这股神奇的力量又把她带回了梦开始的地方。她毫无理据地相信克里斯蒂亚诺也会受到同样的牵引召唤。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她没有从玻璃窗外看到他,但街道附近聚集了一些围观人群,而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他的几个保镖守着,显然这回,范思哲为贵客清了场。
她如释重负地一笑,越过身边盯着她窃窃私语的行人,直接大摇大摆地踏进了门口。
一名堵着门的保镖原本下意识地想要暴力驱逐她,一看清是老板娘,才慌忙住手,恭敬地替她让开了道路。
“克里斯蒂亚诺在哪?”她问。
“他刚刚去试衣服了。”
“唔,谢谢。”
走向试衣间的途中,她又瞥见服装展示架站了一位故人——正是那天给过她难堪的不友好导购小姐。
芳妮在她面前停顿了一下,而对方努力保持职业微笑,尴尬却依然溢于言表。她大概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曾经瞧不起的一个亚裔黄毛丫头,不但侥幸被高富帅男神垂青赠裙,今天还能以罗纳尔多夫人的身份站在她面前。
“你好,很高兴又见到你。”芳妮愉快地笑道,“别紧张,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记恨你什么,反而很感谢你间接帮忙,让克里斯蒂亚诺有机会扮演王子——某种程度上你也算当了丘比特。以后,努力工作,并且别再种族歧视了,你会有光明的前途的。”
导购只好干笑着点点头。
芳妮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心情更好了,近乎一蹦一跳地奔向了试衣间。
然后,她在走廊中央停下脚步,目光精准地停留在其中一扇紧闭的门前。
她隐约听到了克里斯蒂亚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他幽咽,压抑的哭音第一时间就能激起听者的保护欲,几乎令人胸口也忍不住一抽一抽的为他心疼——这下子可真像昨晚的好梦成真。
芳妮深吸了口气,二话不说地推开了那扇门。
克里斯蒂亚诺正在试穿一件晃眼的巴洛克金叶印花衬衫,鼻尖通红,涕泗横流,这下完全僵住,透过穿衣镜惊讶地瞪着她的脸。
他慌乱地回过头,目光和她撞在了一起,长睫毛掩映下的一双小鹿眼雾气蒙蒙,惹人无限怜爱。一刹那间,他似乎从她凝视他的视线中领会到了怜悯,结果,他立即脸红了,那楚楚动人的脆弱表情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羞耻和愤怒。
“你怎么在这?!”他一把擦干眼泪鼻涕,恼怒地跳了起来。“你不是在和你的帅哥教授约会吗?”
芳妮赶忙拽紧他的手臂,死死堵在他面前。
“那你呢?”她反问,“森雅到哪儿去了?”
他一咬牙,没好气地说:“我和她刚刚幕天席地做了些让爱神都会脸红的事儿,她太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翻了个白眼,掐掐他的脸颊:“少来了,我知道你碰都没碰过她。”
“那又关你什么事?!”他狠推了她一把,“我就算不要她也不要你!”
“够了,够了。你赢了,我疼你,好好疼爱你,嗯?”
“晚了!”
“拜托,宝贝,别再摆谱了,你折磨得我还不够吗?”
“想得美!”他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太晚了!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我不要你了,我要和你离婚!”
“是吗?”她故作惊讶地抬起眉。
他噎了一下,好像有点儿后悔自己口无遮拦,又倔犟地咬着嘴唇,冷哼道:“是的。”
“那就奇怪了。”她歪了歪头,从口袋里拿出那对琥珀项链,“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个捡回来?从一个沾满果核、鱼骨头的垃圾桶里?”
他怔住,红晕迅速爬上脸颊,那戴着钻石的,形状小巧的耳朵也很快红得像半颗爱心。她忍不住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耳尖。
克里斯蒂亚诺一下子脸更红了,马上羞恼地开始推搡她。
“走开,我没允许你触碰我!”他气鼓鼓地说,“我要出去。”
“乖,别闹了。”她赶忙又抓紧他,“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看你这个样子,你一出去,全世界都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你本来就是!放开我!”
克里斯蒂亚诺越推越用力,她几乎站都站不稳,只好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紧。她很想直接强吻他,直到他老实为止,可惜一个头的身高差令她无法在制服他的同时又能吻到他的嘴唇,于是她只好死死箍住他的细腰。
“放手,放手!”他气恼地挣扎着,“你要我叫保镖拉开你吗?”
她的手臂像蟒蛇一样越缠越紧。
“就算你拿枪指着我,我也不放手。”她坚定地说,“从我在这遇到你的那天开始,我就不可能放手了。我这辈子都要像厉鬼一样缠着你。”
他浑身一震,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反应逐渐恢复平静。
葡萄牙人身上的古龙水香气夹杂了新衣服的柔顺剂的味道,她闭上眼睛,脸颊贴住他的胸膛,酣然欲醉。她听到他的心跳逐渐加快。
短暂的迟疑后,克里斯蒂亚诺终于敞开了心扉,被爱人的温存占据。于是,他抬起手,轻轻将她拥在怀中,下巴紧紧依偎着她的脑袋。
良久,她松开他的腰,默默为他戴上装有她白发的琥珀项链,然后把另一串戴回自己脖子上,满意地一笑。
“这才像话。”她说。
克里斯蒂亚诺耳根依然红红的,别扭地紧绷着脸,好像不甘如此轻易和好,但一时又想不出再刁难她的理由。
她好笑地撇撇嘴,伸手把他按回软椅上,坐在他身边,像知心姐姐一样勾着他的肩膀。
“别再噘嘴了,亲爱的。”她说,用爱怜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我多么的爱你。”
克里斯蒂亚诺忽然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好像经过了几天势如水火的折磨,简简单单一句“爱你”中便蕴含了闪电般的强大力量。
接着,执拗的惯性又使他逼迫自己别过头,不随便接受她的示好。
“是吗?”他尽力表现得不为所动,“那马库斯又怎么办?
她好笑极了,马上作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好像压根不知道这个名字。
“他是谁?管我什么事?”
克里斯蒂亚诺傲慢地撇着嘴,说:“他爱上你了。”
她转转眼睛,不予反驳,微笑道:“那就是他的不幸了。”
“哦?”
“谁让我心里只装得下某个漂亮骄傲的葡萄牙人呢?”
笑意从美人脸上一掠而过。
“那也是你的不幸。”他说,尽管态度高傲,含讥带讽,却无法克制眼中的喜悦流露。
她幽幽地一叹,满脸悲切:“好吧,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笑一笑,给我一点恩惠,我会把尊严弃之如履的。”
他立即翘起嘴角,但马上又忍住,一脸不悦地扭过了头。
“你之前怎么不是这样?”他冷哼说。
她扳回他的脸,微笑道:“因为我想通了,输掉吵嘴争斗,总好过输掉你。而且,现在确定你和我一样难过,一样在乎,我并不是个单相思的可怜虫,我还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
他脸颊又有泛红的迹象,不知所措地别开眼,随口咕哝:“现在我心理可不平衡了。”
“好吧,好吧。”她抓住他的手臂,试图把他拽起来,“那我现在就拉你到门外去,在整条街的人面前向你下跪求爱,念诗唱歌怎么样?”
克里斯蒂亚诺不住窃喜,一忽儿,终于红着脸笑了。那是令人开怀的儿童的甜笑,纯真活泼而光艳动人。她满怀爱意地瞅着他的脸,好像听到花朵盛开的声音。
但他很快又不笑了。
他安静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清明的眼神变得沉郁、复杂。
“别嫌我烦。”他低声说,“我真的需要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我没那么适合你?和我在一起,生活也并不如你所期待的一样那么完美?甚至还限制了你的自由,束缚了你的个性?给你增添了很多无谓的烦恼和负担?”
她怔住,犹疑片刻,摇头说:“我从没苛求过绝对的完美,我也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和你在一起更美好。”
克里斯蒂亚诺仅仅只是皱眉。
“你还没回答我。”
芳妮感觉到他明亮的目光下透出坚决的意志,毫不客气地在那里搜索她的内心。
她一时有些心虚胆怯,面露犹疑,不确定该对他说什么。她实在不希望再让他不安了。
良久,她终于开口。
“遇到你之前我经常这么想。”她说,“你对于我或许只是个陷阱,明明得到了也不会有多少实际的好处,但偏偏就是凭美丽的外表而激起了我心中所有的欲望,让我得不到你就发疯。”
克里斯蒂亚诺看似面色如常,但她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他眼里起了痛苦的波动。
“我总是让你觉得辛苦,是吗?”他尽量冷静地问。
“即使如此又怎么样呢?”她自嘲地笑笑,“如果我是为了轻松愉快而去爱的,我又怎么可能选择去爱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呢?以前我不知道多少次痛苦得想割腕,有一回看到你和前女友接吻的照片,我甚至真的痛昏过去,发烧了三天。每次,有人把我归类为粉丝都让我愤怒又绝望,总觉得这个词是在侮辱我,贬低我,可我又对此无能为力。
那时候,我经常忍不住把我的痛苦怪到你头上,埋怨你害我,同时,我劝说自己无数次,就算我哪天真能得到你,除了性生活必定美满,我也不会真的长出一对翅膀飞上天——但这毫无用处。如果我有本事停止爱你,做个趋利避害的正常人,追求幸福生活,我早就这么干了。”
他一声不吭地听她滔滔不绝,眼底的光彩时明时灭,一会儿希冀,一会儿失落,最后垂下头,恍惚失神。
芳妮正想赶紧解释些什么,他忽然喃喃自语起来。
“我还记得你最初的样子。”他轻声说,“小小的,柔软可爱,我好像一只手就能把你捧起来,既不自信,又很固执。虽然你那时就有坏脾气了,不过我完全能掌控你的情绪——我看你一眼,就能完全看穿你的灵魂,知道你有多崇拜我,迷恋我;我只要对你微微一笑,你就会脸红,甚至发抖;我一旦板起脸,你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一样害怕。现在,你已经长大不少了,再也不会怕我了。”她用柔和的目光瞧着他,问:“你比较喜欢那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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