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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鲁应了声“臣在”,复叩首请罪:“臣御前无状,扰陛下静养,臣领罪。”

皇帝静了片刻,却没说话。一旁的曹楹心底一慌,忙要开口:“陛下,臣……”

“思存怕也观望良久了,你先说。”

杨仞是首辅,但平时亦是内阁中最沉默寡言的,轻易不开口,但常一语中的。此时皇帝先问他,显然是已经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听废话上了。

一旁的曹楹心底微慌,今日的确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处出了问题。

照例是静顿片刻后,殿中响起杨仞低沉平和的声音:“回陛下,依臣来看,此案确有疑处。罪疑惟轻,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①。况孟淮多年辅佐储君兢兢业业并无大错,如今惨死狱中,东厂谗言过盛与诏狱看管不利为其主责,陛下若能加以抚慰,原不必大动干戈以伤朝堂根基,亦能令其家人感念皇恩。”

殿中几人俱是箴默无言,饶是方才张牙舞爪的曹楹,心底也都暗自唏嘘。姜还是老的辣,既不拂了皇帝的心意,也相对安抚了站在孟淮一方的众人。

只这冠冕堂皇的话里,透着些数九寒天的冷意。

皇帝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微一颔首。仅有计维贤看到,他心道这事儿或许便也就这么解决了。

任鲁心底仍有不满,但也不敢再多言。

倒是陈修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司礼监掌印兰怀恩奸回险谲,怙宠张威,窃权纵欲,谗言媚主蒙蔽圣听,以致忠良蒙冤,此怀奸党邪之小人,臣请陛下尽早除之以正朝纲!”

兰怀恩并不在殿内。

皇帝身旁的计维贤身子僵了僵,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错过皇帝的每一个动作。

户部尚书李时槐率先作出反应:“臣附议。”

曹楹见机,亦道:“臣也附议。”

其实大多数人心里都没底,毕竟兰怀恩受弹劾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没见恩宠少多少。即便心底骂着奸宦,表面上还是要与其和谐共处。

皇帝忽然嗤笑一声:“汝立方才的意思,不是兰怀恩无罪么?怎么这会子倒是变主意了?”

曹楹心头顿时一跳。方才有些混沌的大脑此刻清醒过来,以多年经验判断,皇帝的确是在针对他。但原因却不知为何。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方才只论了孟淮过失,兰公公……”

“你方才提到君子之交,朕忽然记起来,令郎与曹弘平时走得挺近罢,这又怎么说?依你所言,近墨者黑,令郎品行有待商榷啊。”

隔着屏风,皇帝隐约看到那个人影僵了僵,却半句话也辩不出来,他示意一旁的计维贤上前。计维贤会意,躬身绕到皇帝身侧,伸手按揉着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

皇帝继续道:“此番江南雪灾,朕记得由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漕运,令郎巡抚苏州。这几日朕听闻令郎在苏州遇上了些麻烦,你回去不妨问问。总归父子连心,想必汝立也必定牵肠挂肚。”

话题忽然一转,曹楹愣了片刻,大概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心底一沉,叩首应是。皇帝这明摆着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虽刻意偏袒放过,但其实是给他个警告。

孟淮一事皇帝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其余几人见状亦都不再提,皇帝挥手示意计维贤松手,又指了指一旁桌案上的几封奏折。计维贤将奏折拿出去,交给杨仞,复又转身绕回来。

皇帝便问:“太子呢?”

陈修答:“太子殿下仍在文……”

一句话未答完,殿外已有太监忽然禀道:“陛下,太子殿下于殿外求见。”

陈修的话又咽回去,目光一瞥杨仞手中的奏折,心知那其中已有提及东宫。原本情势颇为紧张,如今皇帝几句话,竟已化解了他所有的担忧。全程奏对,曹楹才是皇帝态度转变的根本所在。

“子川为帝师、东宫师数十载,恭谨忠厚,素持亮节,枉死狱中,是朕失察之过。复其官位,赠一品太傅,谥文贞,祭葬从厚。朕尚在病中,便由建初替朕抚慰其家人罢。”皇帝声音低沉下去,颇有悲痛之感。

陈修应是。他同孟淮平素交好,便是皇帝不吩咐,他也会悉心照应。

“其余人朕自有处置,诸公退下吧,”皇帝声音有些疲倦,又吩咐计维贤,“传太子进来。”

众人告退。晏朝进殿时陈修落在最后面,暗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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