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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止步在木门的一丈之外,小屋里昏暗又宁静,只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地脆响,那是一名容貌艳丽的女子正蹲在角落,埋首啃着一根萝卜。
她面前的菜篮里堆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蔬果,凡是菜园子里能找到的都来聚会了,一个个被洗得油光发亮,圆润可爱,还有几粒露水凝在表皮,在屋里发着暗淡的光芒。
麦穗听从即恒的建议,正捧着萝卜有一口没一口地啃,强迫自己啃了半根后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将剩下的半根丢进菜篮,她重新挑出一片白菜叶子,望着那绿油油的叶片,却是连下口的动力都没有。
不论什么东西塞进口中都是淡而无味,而且怎么都吃不饱。她已经好些天没有填饱肚子了,现下饿得满眼直冒金星。
她想吃肉包子……想吃肉……
思绪猛地被拉回来,她惊出一身冷汗,心突突跳个不停。眸光流转望向门边,发现门外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人影,正抬手有耐心地叩着门。
“谁……谁啊?”麦穗按住心跳,身子却是向后躲去,双目紧盯着门扉,问道。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麦穗紧绷的神经倏然间放松了下来。她缓了口气,便急忙起身去开门。
随着一声吱呀声,清爽的春风自门缝间溜进来,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麦穗的神经突地一跳,下意识伸手掩住鼻息,怔怔地向后退了半步。
然而不等她掩门相拒,那人已经走了进来。
“你怎么了?”即恒向她瞟了一眼,讶异道。
麦穗僵硬地摇摇头,捂住口鼻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即恒瞧见地上的菜篮,眉头一挑,不觉好笑。他回头瞥向麦穗,抿了抿唇笑道:“要吃吗?”说着,他举起了包着白纱的左手。
麦穗惊异地睁大了双眸,下意识摇摇头,不过片刻,又拼命地点头,露出一丝犹豫夹杂着痛苦的神色。
“只准吃一点。”即恒微微笑道,轻手解开浸血的白纱,血腥味便直直扑入麦穗鼻尖,将她的心连同理智一起吊了起来。当即恒将手伸到她面前时,殷红的血液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冒出,她再顾不得其他,抓住他的手臂便张口含了上去。
舌尖吮舔在伤口上痒痒的,又黏又腻,还有点疼。麦穗被血味所迷,忘我地吸食着汩汩流出的鲜血。长满蜷曲长发的脑袋一动一动,真像一只动物。
即恒一向很鄙夷用血来饲养妖兽这种恶趣味,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不对,性质不一样,他是在救人!
你果真是个祸星……宁瑞的话语突兀地回响在耳际,让他心里涌起瞬时涌起一股失落感。粗略地回忆起来,从小到大他好像还真没干过什么好事,而不论是否出于他的意愿,凡他所到之处总会被搅得鸡犬不宁。
如今和瑾亦被自己所害,也许他真是个祸星。
这么想着,心头更灰暗了。
“啊呀呀……”伤口骤然一痛,他一把推开麦穗的头,吸着气没好气道,“我说过你可以咬我了吗?”
麦穗微张着嘴蓦然醒悟,流光百转的眸间泛起一丝歉意。
“抱歉,我不小心……”她小声说道,粉嫩的舌尖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饱满的红唇,一滴血珠顺着她的唇角留下,划出一道触目惊心又摄人心魄的美艳之色。
如昨夜那些怒放的魂盏一般。
即恒心有余悸,连忙抽回手收起泛滥的好意。
麦穗吃了不少血,很不可思议的,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加快了流动,身上忽然就有了力气。欣喜之余,又不禁黯然神伤。
难道今后她都将陷入这种污秽的深渊了吗?
她垂首微抿着唇,再抬眸时已掩去了眉宇间的郁色,起身端了盆水来替即恒清洗伤口,继而又寻出干净的纱布为他包扎起来。
没有异变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容貌出众的温婉女子而已。即恒看着她专注的神情,默默地想。
麦穗今后的出路在哪里,连他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如果昨夜她能赶上月孕,兴许能救她一命,可惜时不再来,运不待人。想起昨夜一场骚乱,他也不觉得自己捡到了什么便宜。
“麦穗,有件事我想问你。”即恒将憋在心中多时的话问了出来,“你跟公主朝夕相处,又跟食人鬼接触过。你可知道,食人鬼到底因为什么盯上公主?”
麦穗闻言眼前倏尔一亮,抬眸问道:“你见到他了?”话一出口,她又僵在了那里,喃喃着没有说下去。
即恒无意隐瞒,如实相告道:“他追杀公主,拖延时间,让公主受阴毒侵袭命在旦夕。我没有杀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麦穗听着即恒愠怒的责备,心中悲痛,但她无法为食人鬼狡辩一句,只得缓缓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不会说话,我没法跟他沟通。我只知道,他好像有些依赖我,就像当我是姐姐一样,也许……”
“也许什么?”即恒追问,若能抓到食人鬼的动机,兴许就能找出陛下暗地里豢养他的原因。
麦穗只是自己推测,根本没什么把握,在即恒急切的追问下,她不确定地说:“我是说也许,他知道公主要将我带出宫,所以才会憎恨公主……?”
即恒怔了怔,乍一听这个原因很不可思议,但仔细结合公主离宫的时间推敲起来,似乎又很能说得过去。难道真是这样?食人鬼之所以盯上和瑾,竟是因为他恋姐?和瑾也太衰了吧。
如今离公主出宫只有三天了,他可不想在最后关头出事。那只变异的精魅也真够锲而不舍的,瞪着一只独眼看着和瑾的样子,简直像有杀身之仇。他虽然没有杀他,但是短时间内,估计那家伙也别想站起来。
食人鬼已经不成威胁,但是另一件事却让即恒真正感到的费解。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麦穗,麦穗莫名其妙地回望着他。半晌,即恒抓了抓头,终于理清疑惑,选择了一个切入点问了出来:“麦穗,你知不知道公主有夜游的习惯?”
“什么是夜游?”麦穗不明所以。
“夜游就是在夜里出去找乐子。”即恒迟疑地解释道,貌似也没什么错,“公主允许你住在寝殿,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
昨天晚上她就偷偷溜出来了呀。
麦穗为难地回答道:“我真的不知道。公主让我陪着她,我就陪着她;她不让我陪着她,我就回这里睡……”
即恒盯着她一双亮而有神的双眸,真不知她脑袋里都装的什么?和瑾不让她陪的时候,不就是她偷偷外出的时候嘛!他顿感无力地垂下头。
但这时,麦穗却说了一句让他意外的话:“不论公主做什么,都有人看着她的。”
他心中一怔,蓦地盯住麦穗。宁瑞说过清和殿的宫人很有问题,好像终日都有人在监视她们,难道麦穗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即恒忙问。
“我看到了呀。”麦穗说,“我看到有一天晚上公主偷偷出去,有人看着呢,就是没有跟上去。只有那一次让我撞到了,那个人也发现了我,但第二天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也就没往心里去。”
即恒皱眉,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麦穗。
麦穗许是会错意了,忽然有点得意起来,继而道:“其实清和殿里有许多地方连宁瑞都不能随意来往,但我就可以!”
“为什么?”即恒收回下颌,诧异地问道。
“因为我是隐形人。”麦穗有些骄傲地扬起下巴,“他们都看不见我!”
即恒嘴角抽了抽,半晌无语。
“我可以随时进他们的房间,哪怕我在他们面前换衣服,都不会有人看我的。”麦穗喜滋滋地说,真不知她这份自信是否来源于实践。
即恒打量着麦穗,不无复杂地感慨道:“不,如果你在他们面前换衣服,我想一定会有人看你的。”他头疼地甩甩头,只觉得事情突然越来越诡异,也越来越复杂了,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问,“既然你看到了,那你告诉公主了吗?”
麦穗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公主又没问……”
一瞬间,即恒突然有种要撞墙的冲动,他斜眼睨着麦穗,真不能相信世上还有这么蠢的人类……哦不,是伪人类。
他一脸的苦恼终于让麦穗发觉出不对劲了,她小心地探头问道:“怎么了,公主受人监视了吗?”
——姑娘,你现在才发现不觉得太晚了吗?
即恒着实没有心情陪她锻炼智商,想起宁瑞对他的哭诉,顿时感同身受。放她一个人在宫里,只怕不消片刻就被吞得连渣都不剩了。
将无力感抛到一边,麦穗的话语却让原先的迷惑隐隐显露出诡秘的一角。
今日在大殿中,陛下对他和宁瑞大发雷霆,可他却没有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真正的怒意,就像那一晚与他刀剑相向时所发出的威压与杀意。
陛下只是在做做样子。对无辜的宫人杖责百棍,只怕是在给他们施加压力……也许,是在给宁瑞施加压力才对。
如果陛下当真怒不可遏,首当其冲该惩罚的,不该是他这个护卫和贴身婢女宁瑞吗?
可独独他们两个被放了过去,莫非是因为留着还有用?
这个暂且不说,陛下在清和殿安插耳目已经是铁打的事实,且照麦穗所言,和瑾的每一次出行都被人监视,都已经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若真是如此,陛下明知道有食人鬼在皇城出没,和瑾是目标,为什么不阻止她?
关于六公主的禁足令,当真是为了约束她,而非在诱导她吗?
即恒忽然产生一个骇人的猜想。
难不成陛下……想杀了和瑾?
***
袅袅的熏香弥漫在寝殿中,令人昏昏欲睡。宁瑞来到公主床榻边时,发现陛下正握着公主的手,对着她昏迷的容颜若有所思。高公公垂首立于身后,亦是满面沉重。
宁瑞想到即恒的嘱托,不由加快了脚步。
“药煎好了?”陛下闻声回头道,俊朗的容颜看不出一点思绪。
宁瑞立时上前跪伏于地,将药碗呈于陛下。陛下接过药碗,凑于鼻尖嗅了嗅,不由蹙眉问道:“这是什么药,怎么怪怪的?”
宁瑞叩首于地,竭力掩饰惊慌,战战兢兢道:“是……是华太医亲自……亲自熬制的……”
陛下神情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宁瑞不禁微松了口气。这时,陛下对高公公吩咐了几句,高公公便带领一干宫人尽数退去了。
偌大的寝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宁瑞蓦地全身僵硬起来,不知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然而陛下却是没有再理她,将药碗还给宁瑞后,便伸手将和瑾抱了起来,任她无力的头枕在自己臂弯。
宁瑞悄然抬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陛下方才握过的手,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那只手苍白得简直不似活人,粉嫩的指甲尽数发青,垂落在床榻上。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在看到公主的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的是公主吗……
昔日里神气活现的妙人儿此刻竟犹如一具死去多时的僵尸,俏丽的容颜浮上一片可怖的青紫之色,红润的嘴唇恍若长年浸泡在冰水中一般毫无血色。她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死气,仰起的脖颈之上,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浮起的青黑色血管,一条条密布在她尚且年轻的身体上。
“吓到了?”陛下突地出声道。
宁瑞浑身一颤,差点错手打翻药碗。她深深垂下头,顿时泣不成声。
“如果你看好她,她就不会变成这样。”陛下冷冰冰的话语传入耳中,没有丝毫的温度,“药拿来。”
宁瑞咽下喉头的哽咽,膝行上前,待陛下接过仍自冒着热气的药碗,复又膝行而退,重重叩首于地,请罪道:“宁瑞有失所职,望陛下责罚!”
陛下舀起药汁吹凉,小心地喂入和瑾微张的口中,有不少药汁顺着她唇角留下,沾湿了衣襟与被褥,他也不管,径直将碗中的汤药给她灌进去。听闻宁瑞的话,他冷冷一笑,问道:“宁瑞,你的职责是什么?”
宁瑞吸了口气,伏于地上,压抑着哭腔道:“大姑姑教导宁瑞,要照料公主的起居,保护公主的安全……将公主的一切都放置在性命之前!”
陛下嘲讽地笑了一声,声音却冰寒入骨:“你有哪一条做到了?”
宁瑞满脸都是泪水,忍下心中的悲痛道:“宁瑞愿意代公主一死,只求公主贵体安康……”
“放肆!”陛下冷冷地打断她,一道利刃般的目光凌厉地扫向宁瑞,厉言道:“你的命能跟公主相比吗?”
她浑身一凛,再也说不出话来。苍白的双唇紧抿着,仍由眼泪打湿地面,身体抽搐般发寒。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僵持了片刻后才开始缓和,陛下轻轻吹着碗里浓黑的药汤,忽然间换了一个让宁瑞措手不及的话题:“听说你在京都还有一位患病的母亲,可有此事?”宁瑞蓦然一怔,讷讷地抬起头,对上陛下深邃的眼眸,心怀不安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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