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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明成笑着看他跑远,跟度蓝桦往回走的路上就说:“这小子不错,懂事,人又机灵,眼睛利,若这回的事情办得好,我打算等阿谨回来,拨他去做个随行书童。”如今肖知谨也一天天的大了,日后出门交际必然少不了,可他身边却一直没个可靠灵活的随行人员,实在不便。猴儿跟他差不了几岁,又少年老成,很是妥当。
度蓝桦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肖知谨年纪不大,随行书童也要年纪相仿才好,但一般这个年龄的小孩儿都是懵懵懂懂的,反而容易让早熟又和软的肖知谨迁就他们。猴儿那样的出身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实属难得,人品心性是过得去的。难为他洞察世事,机灵会来事儿,也算跟肖知谨相辅相成。
再说猴儿。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又用平时攒下来的零花钱去糕饼铺子里买了些零嘴儿,这就去了石头家所在的那条街。
因刚出了命案,又有衙役频频“滋扰”,这一带的家长们果然十分警惕,不许孩子们远处玩去,又开着大门,也不许外头的陌生人随便搭讪,防止拐卖。
但他们再如何想破头也想不到衙门会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派个孩子出来打头阵!且猴儿在衙门待了这些日子,早就养过来了,面色红润、新衣裳干净整洁,挺俊秀体面的一个小朋友,兜里还有那么多零嘴儿,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本能地没了戒心。
于是猴儿顺利打入“敌人内部”,当天就交了几个朋友。
小孩子大多没什么心眼儿,从陌生到熟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群小屁孩儿嘻嘻哈哈玩了一整天,猴儿临走的时候还颇有几个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问明天还来不来,猴儿自然满口应下。
到了第三天,猴儿就凭借出色的“个人魅力”征服了这条街上十多个孩子,大家混得烂熟,几乎无话不谈。
他一看时机到了,就趁着分发糖果的时候故作失落道:“我娘知道我来这里玩不高兴了,说死了人呢,以后都不许我来了!”
那群孩子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有个冤大头天天分发零嘴儿,且猴儿长得好看又会来事儿,一听他以后都不来,哪里忍得?纷纷出言挽留。
猴儿为难道:“我也想呢,可心里也是害怕,那你们倒是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孩子这种生物吧,一旦被人勾起话题就刹不住车了。
有几个孩子一听这话,都下意识朝自家大门口望去,见家长没有跟来,都不怎么迟疑地就把事情说了。
猴儿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新鲜的,心里有点着急,便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道:“别是跟熟人走了吧?那岂不是说凶手就在这条街上?我娘说的果然没错,我以后还是不来了!”
说着,起身作势要走。
“别啊!”
几个孩子追着过来,说着不咸不淡的挽留的话,猴儿都没在意,只是眼角的余光却瞧见一个小胖墩儿似乎藏着什么话,心头顿时一喜。
他想法儿把孩子们都打发走了,又偷偷折回去单独找小胖墩追问。
那小胖子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的口袋,不断吞咽着口水,“你,你还有糖吗?”
住在这条街的人家经济情况都差不多,温饱以上、小康以下,偏小胖子的父母都特别抠,他又特别能吃特别馋,这几天简直被猴儿的零嘴儿勾了魂儿去了。
猴儿眼珠一转,为难道:“我也只剩一块了,可你得跟我说实话,不然以后我都不敢来了。”
小胖子都快馋哭了,见四下无人,点头如啄米。
猴儿这才将口袋里硕果仅存的一块蜜饯递了出去。
小胖子两只眼睛都放了光,直接一口吞进去,吧嗒吧嗒吃得香甜。
“其实那日石头跟人走,我瞧见了的,”他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的说,“可是后来我听说石头死了,我爹娘知道了之后也害怕,不许我说……”
“石头是跟着三个人走的,”猴儿脚下生风一般冲回衙门,找到度蓝桦和肖明成,语速飞快道,“其中一个就是那条街东口卖油郎李大兴的小儿子,那小胖子的爹娘怕被人报复,所以不敢讲。”
炕桌两边坐着的度蓝桦和肖明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喜色。
她让人煮了一碗牛奶端给猴儿,笑道:“来,看你跑的嘴都干了,先喝口润润喉咙。”
猴儿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了谢,端过来大口大口喝的香甜,意犹未尽地放下碗时就多了一圈白胡子。
“李大兴一共有三个儿子,爷四个都不算什么好鸟,早年李大兴的老婆就吃不住打偷着跑了,一家子四个光棍儿……但唯独那个小儿子李三最得宠却最坏!”猴儿越发有了干劲,“他今年才十一岁,就已经跟着市面上的泼皮无赖混了,家里人分明知道却不制止……”
显然那小胖子的家人也很明白这种情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日后被李大兴一家知道是自家举报的,能不报复?
肖明成问道:“你跟那孩子说话时,没人瞧见吧?”
猴儿重重点头,“我特意把他们都打发走了才折回去找他的,说话时都看清楚了,没有旁人,只要他自己别说,保管没人知道。”
肖明成笑着赞道:“好小子。”
两人用一大包点心送走了大功臣猴儿,立即点人去李大兴家捉人。
“十一岁,”度蓝桦眉头微蹙,“这个年纪,怕是不好办吧?”
大禄朝的法律相当健全,在未成年犯罪方面也有相关规定,而成年的标准,恰恰是十二岁。
根据法律规定,十二岁以下的未成年罪犯要从轻处罚,且不得随便用刑,普通罪行可以用罚金和劳作代替;如果是故意杀人,或是故意造成其他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的,也不能随便判处死刑,需要用流放和苦役代替。
如果地方官员实在觉得性质过分恶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则需要向朝廷奏报,由皇帝亲自判定。
所以那小胖子的家长之所以选择隐瞒,也确实是无奈之举,因为根据法律规定,一旦事情败露,别说李大兴一家回来报复,就是凶手自己都能大摇大摆前来给他们添堵!以后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肖明成站起来踱了几步,“所以咱们一定要守好秘密,绝不能让李大兴一家和其他人知道消息来源,另外,只要证据确凿,我会尽量让他们无法翻身。”
衙役们去李大兴家捉人时,爷们儿四个正在炕头上喝酒吃肉,见如狼似虎的衙役们闯进门,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寻常百姓的畏惧,竟然是抄起手边的盘子碗、桌椅板凳对峙!
带头的衙役一看就气笑了,直接用力一抬手,“兄弟们,这是要反了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李家爷们儿四个饶是再彪悍,也彪悍不过训练有素的衙役,不过几个照面就被打趴下,然后一条绳子穿成串儿绑走了。
有不少街坊听见动静,纷纷打开门缝探头探脑的瞧,见竟然是李大兴家被一窝端了,先是惊讶,继而都叫起好来。
那李三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时常带那些不三不四的混子往家里去,弄得街坊邻里都很害怕,早就有怨言了。如今见衙门的人直接将四人都捉了去,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说来也该这李大兴一家倒霉,若在平时,再多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公然挑衅衙门的人呐!奈何那日多灌了黄汤,爷们儿四个扎堆吹牛逼上了头,吹到最后自己都信了,觉得只要给他们一把刀,那就是老天爷老大,他们老二……区区衙门的走狗算个鸟?
光天化日之下持械攻击衙门的人可谓重罪,往轻了说那是打架斗殴,可真要往重了说,硬按一个造/反的名声也差不多了。
肖明成固然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把人往死里折腾,但单凭这一条,就可以判这一家子二百里流放并罚苦役。除了这颗毒瘤,周围百姓也不必担心被报复了。
这可真是大正月里最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了。
被衙役们痛殴一顿之后,李大兴一家就基本醒酒了,再往大牢里一丢,哪儿还有之前跟衙役们对峙的狂劲儿?腿肚子都吓得转了筋。
李三毕竟才十一,在度蓝桦看来就是后世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中二少年,平时勾结点下三滥就觉得自己能上天,谁都不放在眼里,可真碰到硬茬子跪的比谁都快。
被提审当日,李三哭得鼻涕都出来了,嗷嗷叫着错了,压根儿不用什么审讯技巧就把事儿交代了。
大年初二那天,李三又找了两个熟悉的泼皮兄弟,准备出去找点乐子,结果一出门就碰上被赶出来的石头。
当时的石头正处于绝望之中,他知道自己在那个家里待不下去了,但又不知道能去哪里。就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有说有笑的李三一行人,而正好对方又很随意地朝他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濒临崩溃中的石头自觉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虽然没有什么朋友,但偶尔也听方老六等人说起,那李三是个“挺有出息”的混子,年纪轻轻就在街面上过活……
才八岁的孩子并不知道那所谓的“有出息”和“街面过活”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朦朦胧胧的意识到,如果跟着这些人走,或许能有口饭吃。
于是他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我,我能跟着你们吗?”
李三等人正愁没个消遣,偏这傻小子自己撞上来,哪儿有往外推的道理?
三人当即嘀咕几句,拉着石头,一行四人出了城,直奔大青湖而去。
到了大青湖之后,其中一个泼皮就糊弄石头说湖里有好东西,只要他去拿了来,证明有胆量,日后就能跟他们混。
那时的石头已经走投无路,只能答应。可走着走着,求生的本能逐渐占据上风,他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就哆哆嗦嗦的说不想干了,想回家。
但李三等人早就看马戏似的乐疯了,如何肯?当即从脚下捡起卵石,打鸟似的朝石头丢去。
石头被打得疼了,又听他们威胁说只要他敢回来,就扒了他的皮……
无可奈何之下,石头只好继续往前走,然而大青湖的冰层本就不结实,湖水中央在太阳照耀下早就生了裂缝,他无意中一脚踩在裂缝上,瞬间消失在湖面上。
李三等人也惊呆了。
他们毕竟只是街头混子泼皮,日常耍狠卖横也不过外强中干,从来不敢招惹人命官司,此时见石头掉入冰窟,知道他必然凶多吉少,都吓坏了,于是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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