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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家有柔软恬静的一面,也有说一不二的硬心肠。他早已不是当初碰壁便甩手便走的脆弱男人,他知道此时若不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她仍旧会以为自己的心意是突如其来的义气,当他这一腔热血只是一时血气顶到天灵盖的冲动。
苏倚嘉不死心,微微软软了嗓音:“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我应该细水长流地慢慢与你说,可是形势逼人,容不得我再等下去。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有歪的邪的,除了不大会说话,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你若是愿意嫁给我,万岁爷那边有我出面,绝不会让你再为难。”
再说下去恐怕只会更尴尬,宗妮试图切断他的话:“苏大人还没用饭吧,家里煮了饺子,您若是不嫌弃,请移驾至旁厅吧。”
姑娘顾左右而言他,苏倚嘉心中酸楚泛滥,他咬着牙问:“你这样决绝,难不成心里已经有他了?”
宗妮皱了皱眉,粗声回道:“我心里谁也没有,你莫要再问了。”
苏倚嘉凉凉一笑:“也是,他是皇帝,身居高位傲睨万物,你能看上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你想过没有,正因为他是皇帝,他可以寡恩薄情,亦或者佳丽三千。你要与旁人争夺这一个男人的宠爱,值得吗?难道你图的就是这份不对等的感情?”
宗妮看着他,最终没言声,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喜欢一个人与讨厌一个人,不都是看心么。她不是傻姑娘,谁对她好,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她心里明镜儿似的。
苏倚嘉人不坏,之前若有若无向她施展过作为男人的拳拳热情,她不是不明白。她也曾因为他毫不掩饰的爱慕体贴感动过,如果她是一般的女孩,此时听到他的告白,估计会喜悦到疯吧。
可她不是,她真的不求大富大贵身世显赫,能有个老实本分的人与她一起撑起宗家,与她一道赡养父母重旺宗家百年基业,平淡地度过这一生便知足了。她生在小门小户,从来没想过能攀龙附凤,图得只是一家子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苏倚嘉不是她的良人,皇帝更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啊,不管他寡情也好,多情也罢,她都不敢去遐想与他会有什么牵连。
这些心思,如果苏倚嘉能懂多好。与他做一辈子挚友,彼此珍视,闲来时喝盏茶,忙时各自安好,该是件很称心的事吧。可惜,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说出来了,像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去了。
再缰下去更让人心凉,宗妮叹了一声:“我是个自私的人,喜欢不喜欢全由自己说得算。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算他是抱着烟囱取暖的乞丐,我也觉得他好。我若是不喜欢,就算他是天上的神君下凡,我照样不稀罕。你问我图什么,图我自己乐意,图我能掌控我自己的人生。”
“你可以掌控你的人生,你若嫁给我,你可以自由做自己的事。如果你喜欢开食肆,我给你开十家八家,如果你不想忙累,我给你雇一堆婆子丫鬟伺候着。”苏倚嘉苦笑一声,“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喜欢不喜欢无所谓,只要守着你就好。”
宗妮叹声气,淡声道:“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对等的感情吗?”
苏倚嘉愣了愣,反应过来,宗妮已经敛容不再看他。
再过分的话,便没必要说了。两个都是通透的人,不喜欢不乐意便是最直白的理由,苏倚嘉懂了,却更加茫然。若是有个对手也就罢了,胜负乃兵家常事,他输给皇帝,输给他心目中的圣君,至少心里还好受些。结果败给了姑娘的不待见,苏倚嘉觉得无地自容,甩甩袖子黑着脸直接走了。
宗子书与邱月清偷听了大概,最终叹了一口气。自家的姑娘自己懂,话说到这份上,再不明白宗妮的想法那便是老糊涂了。既然闺女对皇帝和苏倚嘉都没什么想法,做父母的便要当起她的屏障,为她遮住风挡住雨便是。
一想到明日皇帝要御驾亲临,邱月清与宗子书恨声道:“明日该硬气便硬气,皇帝又如何,登堂入室欺负人就没必要给他留面子。”
宗子书觉得甚有道理,一想起闺女曾经受过的罪,便更是将皇帝当成了眼中钉。
皇帝又熬了一个不眠夜。说起来真是奇怪,他是帝王,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却因为要去宗家而辗转不安。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总觉得有点像女婿第一次去丈人家,惴惴不安中又隐隐有些期盼。皇帝在视朝时就开始走神,预想与宗家夫妇见面后的各种可能,又是担忧又是慌张,连和硕亲王连喊他三声都没听见!
真是喜欢一个人就会患得患失,皇帝对自己的失控有些不满,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坐在军机处里与大臣们对唔尚没超过半个时辰,神思又散了。
刑部侍郎正在禀述一年中京城大小盗窃案的处理情况,瞄见皇帝在走神,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说。章京们不明白皇帝有何心思,各个战战兢兢,擎等着皇帝开口。
皇帝半晌才反应过来,看见案几前的章京纷纷跪在地上,略尴尬地抬起手:“朕无事,起喀。”
皇帝向来稳端,处理政务时从不含糊,章京们从未见过如此神思恍惚的天子。皇帝发觉章京们异样的眼神,清清嗓子,缓声道:“朕昨日接到杭州织造的奏本,他有个难题需要朕出主意,朕不知该如何答复,臣工们听一听,看看有何对策。”
杭州织造是个闲人,递到京城的折子十之□□是些琐碎的事,皇帝一般拒收或者直接朱批一个“阅”字完事。章京们觉得好奇,难得杭州织造正经一回,给皇帝出了难题。纷纷请示皇帝道:“臣等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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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清了清嗓子,想了想才道:“这个织造瞧上了一个姑娘,之前百般为难欺负人家,如今想要去姑娘家讨好,又惧怕姑娘家令堂不给他好脸色,故问朕该如何处理。”
户部尚书“嘿”了一声:“杭州织造已过大衍之年,还惦记着纳妾呢?实属不要脸。”
皇帝愣了愣,不大自然地改口:“朕记错了,是他的儿子相看上了人家姑娘。”
直隶总督一拱手:“臣以为,这跟流氓霸抢民女意思差不多。娶妻应三媒六聘,哪有直接登堂入室直接捞人的道理。给他出谋划策实属放枭囚凤之举,臣过去帮他教训教训那个没教养的儿子才是当务之急。”
直隶总督人高马大,以前出关打仗时是皇帝身边的副将军,战绩彪炳,砍人头还带串葫芦的,为人非常直爽干练。皇帝扫了一眼他紧握的拳头,脑瓜仁突突直跳。民间确实讲究三媒六聘,可他是皇帝,册立皇后只需下诏书,哪需要那么麻烦。
皇帝去宗家是亲闻起居体恤贤臣,与流氓霸抢民女无甚可比性,可又没脸跟臣工们解释,只能摆了摆手道:“不用管那么多,你们只需告诉朕,民间的姑爷怎么与丈人爹丈母娘相处即可。”
在座的军机大臣,除去一位尚未婚配的,另外四位纷纷道:“臣等妻家均为簪缨之族,与丈人相见无非说说政务,顶多一起喝点小酒,兴起时再一起骂骂政见不合的外敌。至于丈母娘,都是发妻在维护,只要财礼送到位送称意,准保会给好面子。”
皇帝有些惆怅,与宗子书说政务,风马牛不相及。喝酒倒是可以,不过他喝点就醉,再闹出个洋相,帝王的矜持就没啦!财礼倒是不少给,就是不知道称意不称意。说来说去没解燃眉之急,皇帝的脸色愈发不见好。
刑部侍郎是个年轻人,见皇帝很是为难,便拱手道:“臣去年中秋方成亲,至今与丈人同院而居,倒是总结出些许相处的经验。”
皇帝很高兴,欠了欠上半身问:“说来听听。”
刑部侍郎脸色微红,见皇帝目光殷切,便抛开面子道:“说话甜一点,腿脚勤一些,眼力见一定要有,坏心眼坚决不能用。”
这位侍郎的妻家是多罗克勤郡王,妻贱夫穷,妻贵夫荣,侍郎讨好郡王夫妇乃人情常理。皇帝想了想,若是他对着宗妮的父母嘘寒问暖低三下四,别说他自己觉得难堪,她的父母大约会吓得不敢起身吧。
所以说帝位是一把孤独的椅子,坐上去便不能有七情六欲,即便有也无处安放。想来想去没琢磨出对策,皇帝出了军机处,漫无目的地在乾清长街上遛达。
张从善端着拂尘跟着,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若是发愁,何不去问问老佛爷或者老太妃?”
皇帝垂眸看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朕发愁了?”问完又觉得更烦躁,叱声道,“都是你的破主意,若不是你那张碎嘴子提那一句,朕怎会放她出宫,怎会有这种烦恼。”
张从善很是无辜。让万岁爷放人出宫确实是他多嘴,可没让主子爷再去接啊!明明是主子爷自己的主意,到让他背锅。难怪杨二总管说他的腰越来越弯了,都是因为背上的锅太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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