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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挂雨,泠泠泷泷。一?座巨大的砌成斗拱飞檐的正殿之后,青崖若点黛,素湍如委练。细雨中,瀑布冲刷而下的巨大声响,犹如奔雷隐动,四时不断。
博古架于地面投出蜡烛所照的层层密影,香几漆案上,茶香袅袅。
朦胧的水雾氤氲了面前英俊男人沉毅的面容,从雾色之中缓慢地透出坚毅而锋利的下颌轮廓。一?张还过于年轻的脸上,神情却仿佛带着一?种不属于这年纪的老?成稳重。
对面观主轻挥了一?把拂尘,步到漆案旁,与他相对而坐。
“居士,如何称呼?”
观主不管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极其温和,仿佛长辈对着小孩儿那样,充满了殷殷关切。
“长渊。”
男人眼睑微微一?翻,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落在了漆案上,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擦过杯沿。
“那便是,长渊居士。”观主捋须,想了想,心念颇动,眼睛里犹如闪烁着?八卦之光,“噫,可是近日从西境前来长安受封的长渊王?没想到观中简陋,竟然能遇长渊王阁下亲临,实乃蓬荜生辉。”
观主的吹捧漫不经心,男人并不放心上,待观主停下来之后,扬声道:“有事请教。”
观主挥衣袖,笑眯眯的:“居士但问无妨,贫道知则无不言。”
“我平生所历,犹如镜花一梦,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今日与观主,于青霞山中相遇的现世,或为梦境?”男人的神色极其认真?。
观主微笑:“居士在说胡话了。”
就在对面的男人怔了怔,随即缓慢地沉下面色之时,观主突然想起来这是尊厉害的杀神,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为气势所动,不敢再继续说笑,忙摇脑袋:“居士近日是遇到了烦心事,导致忧思深重?”
“不妨说出来,”不待男人回答,观主微笑道,“贫道或许能为居士解惑。”
“实不相瞒,”男人神色凝定?,启唇道,“我疑心,这世?上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现世一?模一样,而又?如分岔的河流,走向不同的世?界。”
观主道:“河流的走向纵然有不同,然百川到海,终是殊途而同归的,居士你又?何须介怀?”
“殊途……而同归?”
男人缓慢地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的神色却是越来越暗,隐隐露出阴鸷。
观主喟然长叹,觉得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令长渊王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正要好好找补一?番,男人本已握在了手里的杯盏重重地落在了香几漆案之上,未能饮尽的茶水溅落于黝黑手背,茶香四溢。
“居士!”
男人转身走向门,但被观主唤住,他略停了一?下脚步,与倚立门边的副将李图南目光碰上。
观主摇着?拂尘,缓慢地起身,面对着?他阔肩窄腰的背影道:“居士,一?条河流已经走叉了,沿途的风景自然发生了改变,纵然东流入海,焉知,与原来它所汇入的还是同样一片海呢?居士自身天生祥云五彩,正是一个影响天下大势的人呐。”
而霍西洲已经出门去,不再回头。
李图南沉默寡言、战战兢兢地跟在王爷身后,想递伞又?不大敢,唯恐给王爷雪上加霜。
天下着?牵丝雨,但这紫云观一?年四季香火不断,坐落在主殿前的是一座许愿池。
晨曦薄昼之色静谧地披于树冠硕大,宛如参天伞盖的老?树上,那树上密得像蚂蚁的红绸子,则是一根一根许愿带,因为被雨水惹湿,已经不在随风拂动。
香客如织,来来往往。
燕攸宁撑着?一?把竹骨伞,伞面上盛开着?朵朵粉红牡丹,花朵如盘大小,色泽鲜妍欲滴,静止得犹如一?幅足可装裱的墨画。她掌中握着一?根红色的绸带,在默默里数着,第五百二十一?次许愿,但愿能够成功。
——愿霍西洲,长乐顺遂,世?世?无虞。
——愿霍西洲,能入我梦中,弟子甘愿永眠不醒。
随即,循着一?次又一次摸索出来的经验,将红绸抛出。
绯衣不在身边,她也不晓得结果。
但心中说实在的,已不抱什么期望。
伞下边,一?只小脑袋瓜钻了进来,偷偷打量她的眼睛,疑惑地看了半晌,“姊姊,你看不到吗?”
燕攸宁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儿,但察觉得出来小孩儿没恶意,于是点头,试着?展露笑容:“嗯,看不到。”
那小孩儿便惊叫道:“那姊姊你好厉害,你看不到,可是那根红绸高高地挂上了树梢!”
霎时,燕攸宁握住竹杖的手收紧,犹如灵魂出窍。
“真?的么?”
那小孩儿叉腰道:“真?的!可惜姊姊你看不见,我阿爽不骗人的!”
说完这话没多久,阿爽就被他催促的娘亲牵着手拽走了。
燕攸宁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雨势大了一?些,纷乱不绝地打在油纸面的伞上,那声音分明轻细,仿佛绣花针落在地面,可在燕攸宁的耳中却放得极大。
是真的吗?
老?天是错听了她内心的祝祷吗?
她慌慌张张地撑着?伞,拄着?竹杖下台阶去。
远远地,在那一帘密雨之中,立着?两个人,身材修长挺拔,静默如石。
李图南费力地撑着?伞遮过王爷的头,踮脚站得过于吃劲儿,但还是不免顺着王爷的目光注意到那道轻薄得似要与雨丝化去的身影,困惑不已:“咦?是个盲女。”
说罢他眼睛骤然发亮,嘴如放炮似的道:“王爷,我突然想了起来,这女人,应该是夏国公家的永宁郡主,得了病,养在紫云观后山的。”
他啧啧低语:“也不知道是什么病,那夏国公如此狠心,这么久了都不把女儿接回长安,应该是很难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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